飯後出了食堂程雨生再看手機,張堯棣給他發了一連串的訊息。
[聽實話還是聽好話?]
程雨生選擇前者。
[社團之前作詞的那位水平直接吊打你]
[不過我很機智地喊了另一位社員同時寫]
程雨生並沒有覺得寫了幾個月的詞作廢有多可惜,反正他本來也不會。
[好]
本來以為沒什麼事了,但對方很快又發了消息。
[但是最後決定用你的了]
[夏夏說很合適,有一種第一次心動的感覺,那種不諳世事在裡麵,急於表達的熱切也在,還有…莽撞的成熟]
[曲子是她的,我當然聽她的]
路過校園桂花林,九月,枝頭早就是芝麻點點的金黃,香味醉了十裡路。
程雨生幾個月來難得真心笑了。他寫的歌詞,有時候是在不經意間想起一些記憶片段後添上去,有些是在一百多個失眠的夜裡一字一字摳出來的,但無一例外參雜了私人感情。
[謝謝,第一次寫的確沒什麼經驗。歌什麼時候可以錄好?]
張堯棣那邊輸入了好一會兒才來消息。
[說起來還有點惱,人聲部分我是交給了一個新人,不過他這幾天又出國比賽去了,隻能看他什麼時候能有時間咯]
張堯棣並不會拿這事開玩笑,之前定了時間也把其他可能性算進去了,所以最遲還是周日。
……不過怎麼就這麼巧,他那新室友也比賽去了。
手頭的消息發完,程雨生又讓自己轉了起來,一下午過半,他就在幾棟樓之間來回跑了好幾趟,原因隻是在班級群裡接各個同學的小麻煩。
下午沒課,詞也寫完了,家教那邊人還沒放學,程雨生實在不想讓自己悶在宿舍裡發呆。
當然,過度熱情也給他帶來不少問候,聽得最多的就是“怎麼感覺你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程雨生全部一笑置之,忙完又收到消息,房東通知他現在可以去看房了。
看完房差不多就可以去做家教了,他又回宿舍收拾了兩本書和高中試卷帶上。
一開門剛好碰上何流,不過對方似乎是特意來找他的。
“忙完了?”何流瞥了眼他手上的書,歎道:“我說怎麼一下午看不到人呢,事挺多。”
“還好,剛開學有點忙,過幾天就好了。”
“幾個月前我也是這樣以為,程雨生,心情不好不是讓自己沒有時間去難受,你這樣不累嗎?”
“何流啊……”程雨生背靠著牆笑了下,然後緩緩搖頭,“你不懂,我是在固定的環境裡長大的,所有人希望我怎麼樣做什麼,一旦沒達到預期我就是錯的。直到現在也是,但是我沒法不讓那件事影響我,然後呢,然後他們就會問,誒你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很賣力地在營造著自己的人設,質疑卻越來越多。或許他們隻是一句調侃,可是我聽著,就好像被人嘲諷了一樣,就好像我是脆弱到會因為失戀了就性情大變,我實在沒有更好地緩解方法了。”
“六個多月了,新聞熱度都過去了,我沒聽到有同學再談論關於他的事了,因為他消失了並不會對誰有多大影響。所有人都是這樣,所以我也需要這樣,為了不多想,我隻能一刻不停地活動著,就像現在我心平氣和地站在這跟你嘮,但我總想著,他怎麼樣了,現在在哪,過得好不好……”
何流有些不忍道:“那你也不該——”
“我知道,不該讓他影響到我的生活。”程雨生雙手抹了把臉,苦笑著,“可要做到這樣,對我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把我所有的時間都擠掉。晚上我沒事做了,躺在床上就思緒翻湧。三月份的時候我開始失眠,到現在已經要靠藥物入睡了。你讓我不要被影響,那我想嗎?”
何流伸出手拿出手機,上麵顯示著“正在通話”,備注“孫阿姨”,通話時間已經有七分鐘了。
他把手機放到旁邊的桌子上,解釋說:“她打不通你電話,消息也不回,說擔心你出什麼事。”
程雨生隻是不敢接電話,他怕聽到聲音後壓力更大,所以一直逃避著。
通話還在繼續,誰都沒有發出聲音,程雨生還是拿起了電話,“媽。”
“我真沒事,這幾天事情有點多。哦哦……爸爸也在聽啊,誒,沒有啊,做該做的,這不也大四快實習了,媽你彆哭……”
孫盈聲音斷斷續續的,隔著手機又變得很沙,“小程你彆這樣……我不要求你多優秀,你好好的,我以前,以前不該對你那麼……嚴厲,就這樣,你現在不開心了你就說好不好……”
除了第一次挑明自己和冉時的關係,孫盈沒這麼乞求過。可惜程雨生也不是小時候心思敏/感的孩子了,他現在對於親情早就趨近於一種隻需要維持住表麵的麻木了。
小聲“嗯”了聲,程雨生還是反過去安慰道:“我知道,沒事的,下個月十一我回去,你彆擔心。”
“好,你哥剛好也說帶女朋友回來。”
又斷斷續續聊了兩句,手機傳到了程繼華那,他小心問道:“小程,之前那個……新聞裡說的真的是小冉嗎?”
程雨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希望不是,但彆人肯定覺得可笑,不知不覺間卻有淚落下,“可能吧。”
另一邊沒聲音了,程雨生也覺得不能再說下去了,忙道:“你們忙,我先掛了。”
“我和你媽商量過了,小程,你要是覺得難受,就請幾天假,沒事的,啊。”
程雨生深吸一口氣,無力道:“沒事了,已經半年了。”
程繼華也不強求,“都行,那你有時間去找你大哥,他在一家你那邊一家醫院工作,你……”
“好,會的,再見。”
掛了電話,程雨生把手機還回去,何流說:“你有事的話我幫你去,先聽你爸媽的,去下醫院——”
“我媽肯定沒告訴你,我堂哥他是心理醫生。”
何流不再作聲,大概沒有多少人願意被人斷定自己真的有病。而何流也理解不了程家父母究竟是怎麼想的,他們沒經曆過程雨生的人生,所以理解不了,最大的希冀就是把他交給醫生。
何流家裡關係不好,十歲的時候糾纏了幾年的父母終於離婚,自己跟著父親,然後父親再婚,帶回來一個女人和小自己三歲的親弟弟。
繼母不喜歡自己,父親偏向新的家庭,終於在中考後他與那個家徹底決裂,除了弟弟就沒有聯係了,直到現在也是。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希望有人愛,也看得出來程雨生父母是真的為他好,但是不會用方法。
看了眼時間,快一點了。何流問:“那打算去嗎?”
“去吧。”程雨生搖頭似乎在想著什麼,“身體不能垮,我想……等等看。”
程雨生還是先去看了房子,距離學校不算太遠,房東看他是學生也願意便宜點,基本沒有問題他就簽了合同交完了押金。
下午的家教他推了,房子的事情處理完恰好也接到了何流的電話,他這會兒也有空就順便來了。
程雨生堂哥程洺就在那家他去過的憫仁醫院,讀研期間就被挖了無數次,決定入職當天直接被打包成了科室主任送進去。
程雨生其實並不樂意來這家醫院,他和冉時感情線最大的起伏就是在這。
原本程雨生刻意地逃避著有關於冉時的事,現在還是忍不住想,一年半前他究竟是以什麼心態跟來的?
記不清了,程雨生就記得,那天冉時鼓起勇氣把自己從陰影裡剝離出來,然後略微急促的一吻把他定住了。
“我當時什麼想法?親完就跑耍流氓。”
“哦,原來你們一點也不浪漫。”
程雨生從牆上的架子裡抽出一本宣傳冊翻了翻,笑道:“滾。”
旁邊的門開了,一個男人看起來十分愉悅地哼著歌出來,甚至還和他倆打了個招呼。
程洺的號都是要預約的,然而程雨生走後門,所以這會兒原本是沒人的,走過去地那位大兄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問題。
將手裡的冊子放回原處,程雨生開門進了程洺的診療室,“大哥。”
程洺見他進來,便招呼道:“小程,先坐。”
他麵前的電腦正小聲播放著一部很老的外國電影,另一邊是程洺接水的聲音。程洺把熱水推給程雨生,取下精致的眼鏡,“二伯都給我說了,沒事的,今天就普通聊天,水燙嗎,兌點冷的?”
程雨生搖頭,忽然想起了以前在醫院看到的程洺,隔著口罩他也記得對方冷漠的神情。
程洺倒是斯斯文文沒什麼架子,問了他幾個問題就伏案寫著東西。
“他死了。”程雨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