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小時淩亦就找齊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兩張發黃的老照片,一個壞掉的發條鬨鐘和一張銀行收據單,最後是一個不起眼的作業本。
老照片是一家人第一次出去旅遊時拍的,時間是淩佑峻破產性情大變前幾個月;發條鬨鐘是高中班主任送的,那會兒他總是遲到,班主任以為他起不來,實際上每天淩晨他要先去一家早餐鋪兼職,隨後再跑去學校。
本子上是其中一堂語文課上老師讓大家自己學著寫點詩,類型不限。反正也不需要交,淩亦便寫了些旁人看來有些可笑的未來。隻是現在再看那稍微有些稚嫩的字體,淩亦隻覺得當時的自己太過天真。
他在房間裡找到了僅有的幾件衣服上了天台,隨後“啪嚓”一聲,小火苗躍動慢慢將布料燃燒。
衣服有些潮了,一時半會兒火也大不起來,他等了一會兒才拿起照片扔進火堆。
眼底先是將熄的小火苗,隨後慢慢地大了起來吞噬掉照片,空氣裡漸漸有了一股難聞的焦炭味。
“還是什麼都沒改變啊。”
火光映在臉上,淩亦有了些許笑意。
我以為我套上一身華貴皮囊就脫離曾經了,最後原來隻是茶餘飯後的一筆談資。什麼榮譽,什麼壯舉,到頭來還是沒有了。
鬨鐘是金屬的,一壓上去火就滅差不多了,他又趕緊到處翻,找到了些棉花乾柴之類的易燃物。
周圍溫度越來越高了,火光映紅了整張臉。鬨鐘中間的塑料開始融化,隨後鐘表裡的數字也慢慢看不清,金屬也被熏成了漆黑。
【“淩亦,你來。”中年女老師把桌上那個鬨鐘就要塞給他,笑容和藹:“下次儘量彆遲到了,你一向聽話,可不能因為這個壞了其他老師眼裡的樣子。”
他有些忐忑地接過,真誠地說了謝謝,卻不願說真正的原因。】
……都燒了吧,這些念想他也不需要了。
樓下有鄰居在喊“你家著火了”,卻很快被淩佑峻罵了回去。
在玉明秀家吃了頓午飯後,他去了一個據說家裡再賣火紙的鄰居家。
鄰居給他裝好他要的東西,笑道:“亦娃,掙大錢了對吧?”
淩亦清點完才說:“不算。”
“哪不算,我女說你在津城那開公司,前兩年又去了薊城,也是當老板哈?我活一輩子還沒去過那些地方,你這算發達了嘛。”
淩亦也隻能笑,對於這點奉承話他差不多也快免疫了,畢竟現在自己的確什麼都沒有了。
他去了申蔚的墳前,這裡長年無人祭拜已經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
火紙很輕易被點燃,一疊一疊很快添了進去。淩亦折了根木棒來翻那些沒被燒到的邊角,然後說:“也不知道這些您夠不夠,但您也收著吧,以後我估計沒機會來了。”
“你知道你還有兩個外孫嗎,小的那個好像沒來看過你,不過不重要,他要來了你估計也煩……”
孤獨的談話者繼續往火堆裡加著火紙紙錢,“我以前其實恨過你好幾次,你把我生下來又懦弱無能……不過這麼多年了,這些就算了,命好不好還是我說了算。對了,我其實,真的在大城市裡有出息了,隻是那個地方太吵了,你肯定不喜歡,可我喜歡。手握權力,紙醉金迷,沒有一個人不沉溺。”
“走了。”最後一絲火苗熄滅,淩亦起身拍拍衣服,又看了眼那個碑刻上的名字,“今天是特意來找您的,之後就不見了吧。稍微記得,給我托個夢吧,媽。”
這個稱呼有些久遠了,申蔚去世後他似乎就一直沒正式叫過。
申蔚去世那天是年末最後一天,學校在舉行元旦晚會。他悄悄拿出手機想分享一下這種氣氛,電話卻響了很久。
久到淩亦差點掛斷,前一刻申蔚終於接了電話,卻是虛弱至極的聲音,“……小亦。”
“媽?”他離開了禮堂飄著雪的操場空無一人,淩亦的視線有一瞬間的失焦,“媽,哪疼?”屋裡有哪些藥,消腫還是止血他都知道。
申蔚卻隻是喃喃叫他,淩亦也隻能無力安慰。禮堂爆發一陣巨大的掌聲,申蔚也停了下來。
“媽……?”淩亦小聲喊了句,沒有回應,“媽?你回我一句,你說句話好嗎?媽……”
他想到了什麼,趕緊回去借了同學的手機打給玉明秀,一開口再也憋不住了,“玉婆婆,求你,求你去看看我媽,她出事了……”
玉明秀了然,安慰兩句就趕緊往他家去。
淩亦又打給淩心,“姐,我們現在回去,媽她——”
“來不及了。淩心說,“玲玲打電話過來了,她已經……沒了。”
淩玲是他們老家一個輟學的初中生,人平時比較熱心,淩心便給她定期拿些錢讓她照顧申蔚。
她聲音一時間無比冷靜,“小亦,回去麼?”
“不,不回。”反應過來後他是機械性回答的,他不能回去。申蔚已經沒了,回去有什麼用,那兒連家都不是了。
淩亦還了電話就回到寢室,不一會兒玉明秀就打了過來她那邊吵個不停,能清楚聽見是淩佑峻在罵,幾乎每句不離“晦氣”和生歹直器。
玉明秀換了個地方稍微安靜了些,她似乎在醞釀如何開口,最終隻是歎了聲,“小亦,你媽媽的事有婆婆處理,你彆擔心。你好好上學,彆回來,要走得遠遠的,不要回頭……”
過了不知道多久,淩亦回了個“好”。
太陽落下了,山間的風嗚嗚吹著,再過一會兒一輪弦月也遠遠地掛到枯枝上。
淩亦回去時路上已經沒什麼人了,農村多數都是老人,平時七八點就歇了,冬天更是早早的洗漱好關了燈。
門前淩佑峻坐在一把藤椅上,腳邊放了個炭盆烤火,地麵兩個玻璃酒瓶被風一吹發出滾動時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