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尤珈老師這次出的考核雖然有一定難度,但憑各位的實力一定能夠順利完成。這是我們在亞彌斯的最後一學年,也是大家作為畢業年級的前輩首次進行開學展示,我們要在所有學院麵前、在新生麵前,展現黑魔法學院應有的風采。”
希爾諾溫和笑著,滿意地見到隨著自己幾番話,周圍的同學們逐步被帶動起士氣和集體榮譽感。
——不枉他開學前花了一周時間打腹稿,每天對著鏡子練習表情神態。
正欲繼續,希爾諾餘光瞥見一抹綠色,往那一瞧,某位友人端端正正站在不遠處衝自己招手。
目光再向下移,毫不意外看到對方腳邊幾個可疑的木箱子,箱子裡五顏六色的物件滿滿當當冒著尖,友人身後幾個身穿淺灰色袍子的新生,更是一人舉著一支煙花棒。
希爾諾眼皮差點一跳,在人前冷靜地抑製住想要抽搐的嘴角。
他從走下演練場開始就不曾往高處抬起過視線,端的是一副不看不聽不想的鴕鳥樣——任誰看到自己的名字被赤裸裸映在天上,也是要起雞皮疙瘩的。
他是怎麼也想不到,友人假期裡和他提出的玩笑,竟然真的被對方規規矩矩走流程申請上去,而尤珈老師竟然也真的通過了這項不著調的申請。
自己今天要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笑場了,這堆煙花脫不了乾係!
見對方似乎隻是來看幾眼,並沒有走近交談的樣子,希爾諾便也隻遙遙點了頭回應,收回目光做著最後的叮囑。
等場間休息結束,下一場考核即將開始,他告彆了人群,預備回到觀眾席坐下。
也許是今天的表現太過出彩,又或許是那煙花確實產生了效果,一路上不少彆院的學生向自己打招呼、送上讚美。
希爾諾踩著地麵上一階一階的彈射裝置,輕盈地躍過一環又一環座位區,中途不忘與周圍人群微笑致謝。
作為亞彌斯標誌性建築物之一的中央演練場,位於亞彌斯浮空島嶼的五千米高空之上,其橫截麵大約有亞彌斯的十分之一大小,是學校統一展演、召開大會、戰鬥考核時的首選之地。
中央演練場向外拓開幾百米,則漂浮著上上下下大小不一的小型演練場,平時作為學生們私底下練習的場所。這批人工浮空平台群分布上錯落有致,設計之初既考慮了來往通行的便利,也有預見性地避免了施法的破壞性擴散。
緊挨著中央演練場的是環形觀眾席。整個觀眾席由一圈圈環形浮空台從內向外延伸,逐級攀高,中央成碗狀內陷。演練場正上方空中懸有巨大的環形熒幕,場上的細節變化一覽無遺。
開學典禮按照慣例,新生們被安置在觀眾席最內圈,其餘學院則抽簽選擇座次。
這次黑魔法學院的座位區在最外圈,故而希爾諾從演練場回到本學院區域的途中,實實在在將每個學院都路過了一遍,接受了眾多或明顯或不著痕跡的注視。
誰都不會忘記這位高年級學生在方才驚豔的表現。
強大優秀,優雅高冷,卻在眼神對上的一瞬間禮貌溫和地回以微笑。
——這群穿黑袍子的冰山竟然會微笑!
原本因某些常年積累的學院恩怨而懷有不屑的學生,接收到這位強者頗具反差的燦爛微笑後——當然也可能是為那白發藍眼的出眾顏值所屈服——嘶了一聲,沉默半響,深思半響,糾結半響,最終還是咬牙朝那群綠袍子的學生們招起手,要做出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來一支煙花!”
其他人的這些心思,希爾諾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隻覺得今天的臉都要笑僵了。
出於最樸素的換位思考,他覺得自己應當對彆人真誠的讚美回以真誠的笑容。再說,這可是在全校麵前的開學典禮,他作為黑魔法學院第一個上場的學生,代表的是學院的臉麵,不能夠給學院丟臉。
更不能夠給尤珈老師丟臉。
經此一戰,也不知道尤珈老師有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這份淡淡的憂慮很快就被震驚所取代了,希爾諾回到本學院座位區時,一打眼就見到這群黑袍子的同院同學們正心虛地往寬大袖子裡藏東西。
五顏六色的,眼熟的。
希爾諾隨便往地上一掃,到處是煙花發射後掉落下的彩帶、碎屑。
“咳,也不知道是哪個學院的學生放那麼多煙花,垃圾都飄到我們這來了,待會離場時還要打掃。”某個學生眼神虛虛挪到熒幕上,一本正經裝作自言自語。
“就是就是。”其他學生們小雞啄米般點頭附和。
……?
希爾諾第一次發現,自己這群生性驕傲的同學們,在平日裡冷淡克製的情緒下,似乎藏有某種另一麵。
他倒是有些發自內心的喜悅和羞澀,為這份來自他人的好感。
過去幾年裡,他常常接受到這群天之驕子們的挑戰請求,雖然每每最終都保全了所謂“第一”的光環,但也會在夜深人靜之時擔心,自己哪一天會不會被人敲暈裝麻袋了。
希爾諾覺得自己在黑魔法學院裡,大約是不受歡迎的。畢竟學院內大大小小所有獎項、考核,都被他強行承攬了第一的位子。
今天這個特彆的日子裡,他漂亮的發揮為學院贏得了來自其他學院的讚美,這些同院的同學們大概因此對自己有了份讚許吧。希爾諾簡單地想。
——雖然他懷疑這群同院的同學們並不在意其他學院的目光。
希爾諾一如既往在空空如也的第一排坐下。
不知道從何時起,每當遇到集體活動,第一排的位置總會被空出來,希爾諾也是後來才發現,這是同學們專為他所留的。
果然是被孤立了。希爾諾沉思。
他不是會沉溺於負麵情緒中內耗的人,與周圍的同學們問好過後,便專心看起場上的情況。
第二位上場的同學,對於希爾諾而言並不陌生。
他依稀記得過去曾在許多名次表中,見到對方的名字排在自己的下麵,那是名副其實的萬年老二。
對方的黑魔法狠厲、刁鑽,在許多次切磋中都令希爾諾暗暗咂舌,然而缺點是心態不夠沉穩,遇到劣勢局麵便很難掰回局麵。
韌性是這個時代的魔法師所必須具有的素質,希爾諾曾多次提醒對方注意這一點。
他相信對方能夠做得更好。
隻一會兒功夫,場上的事態已經進入白熱化,飛沙走石,眼花繚亂。
本該沉穩施法的黑魔法師,被凶獸追得頗顯狼狽,甚至找不到施法的空隙,隻能一昧地躲避。
洶湧獸潮之下,脆弱的人類身軀一旦稍微失誤便會被踩得粉碎。
哪怕所麵對的敵人隻是投影,自己並不會實際受傷死亡,可當真正直麵這可怖逼真的危險,人們心中恐懼的本能仍會被激發,進而造成大腦的空白、手指的僵硬、施法的紊亂。
希爾諾眯起眼睛。
尤珈老師這次所布置的考核任務,其實並不適合用黑魔法應對。
黑魔法終歸是一門對魔族特攻的魔法,戰場上需要由其他魔法師輔助掩護,進行站樁輸出。
這是曆來黑魔法師所熟悉的作戰方式。
而凶獸這類實體生物既不處於黑魔法師的“食譜”中,其橫衝直撞的高頻近距離攻擊模式,也會令黑魔法師相當難受。
當幾個月前尤珈老師布置下去假期的練習作業時,希爾諾立即明白了對方的用意。他記得非常清楚,尤珈老師曾經在一次演講中提出過當今主流黑魔法師作戰風格的缺陷。
戰場之上,沒有哪個敵人會順著你的心意喂招。
老師鼓勵大家走出舒適區。
希爾諾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厚重的筆記本側腰插了眾多標簽,裡頭密密麻麻灌滿了文字,字跡娟秀整齊。
他思索片刻,便順著上次的尾巴迅速落下幾筆,一心二用,不忘分析場上的局勢。
演練場上,漆黑的魔法師仍舊不斷躲避,被毫無理智的獸類追擊得喪失了人類的尊嚴,這對自傲的黑魔法師而言顯然是精神上狠狠的打擊。
這與先前那位學生的表現形成鮮明對比。
觀眾們才恍然驚覺,黑魔法學院的這次考核是多麼嚴酷艱難,絕對不是可以輕輕鬆鬆揮幾下杖子就能通過的。
——可那位希爾諾完成得那麼完美,就像在喝水一樣。
終於,眼見著黑魔法師的氣力消耗殆儘,巨大的凶獸抬起足,要為這場考核畫下冷酷的句號。
觀眾們的心揪到一處,隨著場上的魔法師一同屏住呼吸。
希爾諾勾起嘴角。
隨著巨獸跺下可怖的一擊,渺小的魔法師並未被碾碎,自他為圓心赫然爆發出一圈濃鬱的黑霧!
黑霧成幾倍係數翻滾幾圈便迅速擴大,籠罩了幾乎整個場地。
待厚重的漆黑散去,巨獸們轟然倒塌,隻留下魔法師緊握法杖喘氣,待確認了周圍再無敵人,才癱坐在地上長舒一口氣。
全場愕然。
黑魔法學院的學生對黑魔法最為熟悉,很快反應過來這位同學的一係列行動。對方先前並非徒然躲避追擊,而是在一點一滴凝聚大招,隻為等抓住機會視線致命一擊!
他們麵色不禁凝重起來。
如果為了通關考核,必須要毫無體麵地在地上打滾,在這麼多人麵前社死,這,這,這……
現在謊稱魔杖斷了還來不來得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