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完完整整將全部的戰鬥看完，希爾諾這才放鬆神經，揉了揉太陽穴，起身往洗手間去。
黑魔法學院人數不多，一個年級也不過幾十來人，其中更有人申請團體作戰，因而全部考核下來也不過三個小時。
即便如此，保持高度注意力去分析每一場戰鬥，並仔細做好筆記，仍舊是一項相當消耗心神的巨大工作。
腳步虛浮，眉間脹痛，昨晚通宵的惡果一並順杆爬上來。
希爾諾咬牙咽下胃中的惡心感，冰涼的冷水撲在臉上有效緩解了思維的黏膩阻塞。
……他待會兒還要去台上代表學院致辭，不能出差錯。
水珠順著臉頰滴落到發絲間，今天出門前特意打理順滑的白色長發服帖垂於腰間，冰藍色眼睛因倦乏而稍顯冷漠。
希爾諾兩手撐在洗手台上，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不知不覺間已經在這所學校度過了四年，他很久沒有注意過自己的外形樣貌，麵容似乎改變了些，又好似仍舊如那年初次踏入校門。
希爾諾打量著，忽然覺得身上這件長袍變大了，顯得他身形未免過於單薄。
他捏著寬大的袖口，出神地盯著那沒什麼好看的細長銀邊。
黑魔法學院的製服相當簡單低調，由於黑魔法師少有近身肉搏或高速移動，法袍設計上便更偏向於傳統魔法師袍子，一襲漆黑色正如這所學院的名字。
唯有邊角的銀色細線，點綴出一抹亮色，與鎖骨處衣領上佩戴的六芒星校徽相互映襯，倒顯得很有幾分簡約之美。
——當然，隻有黑魔法學院的學生會這麼認為。
黑魔法畢竟是一門破壞性過強的魔法，袍子在製作時著重加強了耐損耗性，布料材質堅韌。這些銀邊自然也不是學院長尤珈設計時出於美觀目的而添加，而是為了增強製服對魔力的抵抗性和耐性。
門外有人聲伴隨著腳步聲接近。
希爾諾轉身打算離開，沒有偷聽彆人談話的意願，但接下來“尤珈”這個詞語的出現令他下意識凝神。
“……黑魔法學院的學生可真慘，攤上了這麼一個學院長。我還以為那位傳說中陰暗恐怖的尤珈老師會對自己學院的學生好一點，沒想到還是往死裡整他們。”
“一報還一報吧，誰讓他們平常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
“噓，你看——”
見到迎麵而來的希爾諾一身黑袍，兩個剛進門的學生趕緊噤聲。
“抱歉，我們沒有嘲笑的意思。”其中一人擺手說。
“我知道，”希爾諾點頭，麵無表情往外走，“不過你們不該向我道歉，該向尤珈老師道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心為我們著想的。”
兩個學生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麵露茫然，忽然一人反應過來：“剛才那個學生是不是就是黑魔法學院很厲害的那個？”
希爾諾抿著嘴低頭走。
他並非不清楚尤珈老師在外界的傳聞。冷酷，無情，嚴苛，危險……似乎所有的負麵詞語都能按到那人的身上。
希爾諾覺得這很不公平。
視線垂落在腳尖，腦海裡胡思亂想，直到被叫了名字，他才抬起頭發現碰上了熟人。
是那位總是排第二的同學。
對方沒帶什麼情感地說：“你在場上的表現非常完美。”
希爾諾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收斂起情緒笑道：“謝謝，你也做得很好，不過有些地方還可以做得更好。”
“第二同學”下意識一僵，似乎對這後半句話產生過ptsd，沉默一會兒才繼續：“哪些地方？如果是作戰的風格不夠雅觀的話，我承認我確實不如你……”
“不，這裡反而沒什麼。拋棄掉沒有價值的自尊心和驕傲，全心全意為勝利而戰，這本身就是非常好的品質。這一點上，你才是勝過我的。”
希爾諾認真說，感受著對方緩緩明亮起來的情緒，轉而道：“但是你將全部的力量都賭在了最後一擊上，這實在太過冒險，另外……”
他有條不紊地講述著他觀察到的內容，和自己所分析出來的思考。
見此，跟在希爾諾後麵從洗手間追出來的兩個學生震驚得低了下巴。
這是在做什麼？這麼細致的講解真的是現場觀看一次就能做出來的嗎？
最重要的是，傳聞裡難道黑魔法學院是這麼團結友愛互幫互助的樣子嗎？！
就憑他們那鼻子能夠翹到天上去的做派，這位希爾諾同學絕對要被打的吧！
更令他們震驚的是，另外那位一看就不好惹的黑魔法學生竟然安安靜靜耐心聽完了全部，沒有出手打斷。
“……我很驚訝你會看得這麼仔細。”
希爾諾理所當然地說：“這也是學習的重要方式之一。”
“受教了。感謝你的提醒，今天的這些話我回去後會好好想想。”
希爾諾點點頭，補充道：“我注意到你在作戰中的心態比以前好了很多，恭喜你。看到中間你所布置的那些伏筆，我就相信，這樣的你一定能夠順利通過考核。”
“第二同學”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咽了回去，糾結許久才說：“你下場後的那些叮囑幫了我很多，否則我會打得更加艱難。”
希爾諾笑道：“那是你自己的功勞。這個假期你也按照尤珈老師的指示針對性訓練了不少吧？我看出來你已經琢磨出一套自己的打法。”
聊到他們敬愛的院長，“第二同學”語氣也輕鬆起來：“是的，老師布置下的作業確實很有幫助。可惜我那時候對老師的良苦用心理解得還不夠，隻順帶著稍微練了兩個晚上。我的悟性還是欠缺一點。”
聽到“兩個晚上”，希爾諾輕輕眨了眨眼睛，笑容未變：“這樣啊。”
等兩人結束對話，站在一旁等候的另外兩個學生才趕緊上前來，再次向希爾諾道歉：“之前的話真的很對不起，我們不該私下裡詆毀尤珈老師，希望你彆放在心上，不要告訴他。”
希爾諾原本還好奇這兩人想說些什麼，等聽到最後半句話，原本平複下來的心情再次低沉下來。
想來他們真正在意的，是擔心想象中尤珈老師的蓄意報複。
“他……”
“什麼意思？你們之前說院長的壞話時被希爾諾捉住了？”“第二同學”還沒走遠，敏銳地抓住關鍵詞，冷笑著快步回來。
“哈？就憑你們有什麼資格詆毀院長？甚至還自以為是地認為院長會把你們放在心上，來針對你們，真是可笑。某些目光短淺的蠕蟲，有心思想這些不如抓緊時間去提升自己，少在背後議論彆人。也就是仗著希爾諾心軟，他明顯不想理你們，你們還要糾纏他做什麼？”
一通尖酸話說得兩人抬不起頭來。
兩個學生被嘲諷得麵紅耳赤，難掩尷尬地邊道歉邊跑開了，心底裡吐槽著：沒錯！這才是黑魔法學院的正確打開方式！
熟悉的刻薄！熟悉的毒舌！
希爾諾還沒來得及說上話，就見這兩人飛也似地遠去，不禁暗暗歎氣。
自己學院的“惡劣”名聲這麼多年大概就是這樣一點點傳播出去的。
“第二同學”見希爾諾還巴望著那邊，眉頭一挑：“你該不會認為我說的不對吧？”
希爾諾想了想，誠懇地說：“我很開心，謝謝你為尤珈老師說話。”
“那是當然，彆的學院的學生沒資格罵我們院長。”對方哼了聲。
等略過這段小插曲，希爾諾回到座位上，開學典禮即將進入下一環節。
他趁著間隙重新翻閱今天的筆記，捏著羽毛筆總結這次考核的反思。
“不愧是希爾諾。”後邊有人小聲和同伴說著悄悄話。
離得不算太遠，希爾諾本人自然也聽到了。
他緩和眉眼淺笑，在心底裡默默說了句謝謝。
雖然這群同院的同學們鮮少展露情緒，第一眼看起來並不好相處，但希爾諾還是挺喜歡他們的。
無論是對魔法專注的追求精進，還是對有價值建議的虛心接納，都讓他很是欣賞。
雖然直來直去，性子傲了些，但他也正好不喜歡猜測彆人心中的彎彎繞繞、表裡不同。
這些會耗費很多精力和時間，而他所有的一切都隻想花費在魔法上。
更重要的是——
中央環形熒幕再次出現了變化，一個人影站於緩緩升起的禮台之上。
緊跟著學院考核後，是該學院的院長致辭。
希爾諾下意識更加挺直了背，感受著心底的期待，耳邊是周圍同院同學們竭力抑製卻仍禁不住溢出的低呼聲。
——更重要的是，大家也都很喜歡尤珈老師。
熒幕中，青年人黑發藍眼，一身漆黑古典法袍，神情淡漠。
大魔法師尤珈，亞彌斯魔法大學黑魔法學院院長、大陸黑魔法協會會長、大陸對魔族作戰副指揮長、亞彌斯魔法委員會六成員之一……
當今魔法界公認的黑魔法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