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不懷好意的哄笑中,聞奚茫然地抬眸。
死死握住棍子的老爺子如臨大敵、氣勢洶洶,倒是鶴發童顏,十分有氣節。
相比之下,那個假AI刀販子皺一下眉的神情就顯得矯揉造作了許多。
還看?看什麼看!
聞奚莫名多出一絲委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老爺子氣得心臟要發作,幸虧第二棒子被蕭南枝攔下了。
“外公,你彆生氣,”蕭南枝扶他坐下,軟聲道,“他剛被審判官救回來,不是咱們基地的人。”
老頭痛心疾首:“想我周維當年在天問學院當院長的時候,教的第一條即是何為禮數。這幾十年過去了,禮在哪兒,啊?!你們這些年輕人可真是……生不逢時!”
聞奚聽清楚了。
噢,不是陸見深啊。
那沒事了。
他站直身體,拍拍鬥篷上沾的泥土,再把手背蹭乾淨了,朝滿臉皺紋、竹竿兒似的老頭子表示尊重:“您說得對,我也這麼覺得。苦日子太長,鬼都受不了。”
老爺子好不容易平複的心情差點又裂開了。
在他發作之前,絡腮胡子大步上前,抱著手臂:“——咳咳咳,我說你們鬨夠了吧?現在總該輪到我了?我說審判官大人,我們是不是應該再往深處走一段?就這麼回去也太沒臉了吧。”
聞奚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個緊身服的刀販子。
那幾個人口中的審判官……是他?
也是他把自己從汙染源中心帶出來的?
看不出來,還有點本事。
聞奚看見他眼睫微動,視線似是掠過自己,但仍舊是那副不說話的死AI樣子。
“你個爛爹養的是瘋了嗎?”科斯卡難以置信,恨不得大罵絡腮胡子,“老子才從洞裡麵跑出來,恁大群天牛汙染物你是沒看見!你吹牛比你進去看看!審判官不準救他!”
絡腮胡子:“……”
絡腮胡子:“那你說怎麼樣?”
他和科斯卡同時看向那位一貫沉默的審判官。
聞奚笑眯眯地開口:“我看還是按你們原計劃趕緊撤退吧,天亮之前各回各家。”
他的眼神巡過周遭幾個人的臉,看不出半點線索。
到底哪一個是陸見深啊。
科斯卡狗腿點頭:“就是就是。”
絡腮胡子:“……”
隊伍中有幾個不同意的鬨了起來:“你說走就走啊,審判官都沒開口——”
蕭南枝輕聲說:“我也同意。”
她看了一眼聞奚,認真地分析:“汙染物已經明確了我們的氣味,就算這裡有石壁擋著,洞穴內部錯綜複雜,遲早會找到我們。在過去半個月內,我們已經完成了地點搜索,沒有犧牲任何一位同伴。按照計劃,我們是時候該撤離了。”
她回過頭,那位審判官微低下頜,表示許可。
正在這時,有人驚慌地叫起來。
“你、你們快聽——”
隨著低低的轟鳴從腳下響起,石壁的另一側傳來猛烈的撞擊。碎石塊兒從天而降,如冰雹般鋪開。
“快走!”科斯卡大喊道,推著老頭的輪椅就往他們進來的路跑。
聞奚看著他們驚慌失措地逃走,小歎了口氣。
“審判官!”蕭南枝在洞口叫道,“聞奚,你快過來!”
聞奚側過身,那個黑色緊身作戰服的刀販子朝他甩來一包物資,恰好砸開了右上方飛來的石塊。
那個人經過他時,飛快地說:“注意兩點方向,跟上。”
簡短的一句話很容易會被洞穴坍塌的轟鳴掩蓋。
但聞奚聽得很清楚。
每一個音節都在腦海中被十倍速放慢,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過去無數年月中,或好或壞的日夜,那個聲音都響在耳邊。
無法忘記,不可磨滅。
他的腳先跟了上去。
前方是一段甬道,每間隔兩人就有一人舉著照明燈,以保證隊伍的連貫。
聞奚走在倒數第二,留心聽著身後的腳步聲。
那個人的腳步很輕,偶爾壓上石子兒才會發出聲音。
狹窄的通道內,所有人都專注趕路。
聞奚說:“這條路很長嗎,怎麼還沒走到尾。”
前麵有人答道:“應該到了,前頭是個窄橋,很難走的。”
很快,聞奚前方停在了甬道出口。
一道長於五十米的吊橋橫亙於兩座岩壁之間,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色。隻供一人通行的寬度,但凡壓上一點重量就會左右搖晃。
好在這支散裝隊伍的一部分人明顯是經過訓練的,前後幫扶著通過。
聞奚在甬道口之前頓了一步,後麵的人也跟著停下了。
晦暗的光線下,聞奚半貼著石壁,眸光看向站在陰影中的人。
“……陸見深?”聞奚叫他的名字。
那人抬眼回看,平靜的眼神似是疑惑。
聞奚忽然笑了,低聲自言自語:“真的是你啊。”
那人淺淺抬睫。
“陸見深,”聞奚說,“你要不再跟我說句話吧?說點什麼都行。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那人深深地看他一眼,朝他走近了一步。
“借過。”
然後他經過聞奚麵前,拉起了一個堵在吊橋邊不肯走的人。
“審判官!陸隊!我真的腿都軟了……你看,我、我走不了這個……”
聞奚斜睨一眼。
有點眼熟。
這不是那誰,葛三嗎。
此時,葛三掛著劫後餘生的恐懼,抱著陸見深的褲腿不肯鬆開。餘光往後一瞥,忽然打了個哆嗦。
葛三勉強撐著陸見深的手站了起來,還沒站穩就被身後一股強風踹了一腳,往前翻了個糟糕的跟鬥。整個人壓著吊橋往下沉,嚇得氣都喘不上來。
聞奚探出無辜而疑惑的腦袋:“這不是會走路嗎?”
陸見深側開身,讓他走前麵。
聞奚自然接受,嘴角微微上翹:“不用謝。”
話音剛落,聞奚站在窄橋邊不動了。
陸見深:“?”
聞奚裝模作樣地往橋下深淵掃了一眼,速速捂住額頭,委屈地眨眼:“太高了,我不敢走。”
身後的人一片沉默。
聞奚感覺到一隻手抵在自己的頸背處,拇指向下,四指虛握,隔著鬥篷撐住了自己。
他勾起嘴角,見好就收。
快要走到三分之一處時,葛三才爬起來回頭看。這一看不要緊,又給自己氣得匍匐在地。
聞奚大搖大擺地抬抬下巴,示意他快滾。
等人踉蹌著走遠了,聞奚才邁開腿。
他和陸見深一前一後地走著,抵在背後的手卻沒鬆過。
聞奚忽然好奇:“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
陸見深提醒:“看路。”
聞奚說:“嗯?什麼,我沒聽清楚。”
陸見深沒有重複,換了種說法:“小心腳下。”
聞奚右手輕鬆抓著繩子:“你再說一遍唄。”
可能身後的人終於聽懂了其中玩笑的意味,不再與他廢話。
然而這一幕落在剛抵達甬道對麵的葛三眼中,卻多出了幾分不安。
這個外來者與審判官如此熟稔,萬一之前在岩洞發生的事被捅出去……要進審議庭怎麼辦?!
幽暗的冷風自深淵浮起,引出窸窸窣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