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個可以嗎?”她放下手中的筆,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薛令儀不語。
李舒窈感覺自己的手腕已經隱隱作痛,不是吧,還要繼續啊。
女孩重重地歎了口氣,肩膀都塌了下去,可憐兮兮地扣著宣紙的邊緣。
女孩像隻鬥敗的小雞,薛令儀隻能看到她的頭頂,有些忍俊不禁。
“寫的很好,進步很大。”
得到肯定,李舒窈抬起頭看著他,眼睛都亮了,滿臉期待。
他沒忍住,摸了摸李舒窈的頭:“辛苦了,今天就練到這裡吧。”
拿起一旁的紅豆酥,餘光瞟了瞟薛令儀,見他沒有阻止,李舒窈心安理得地吃了起來。
餅皮酥軟,豆餡綿密香甜,這是她最喜歡的糕點,也是薛令儀給她好好練字的獎勵。
她一隻手拿著紅豆酥,一隻手接著掉落的酥皮,吃的很是認真。
薛令儀倒了杯茶水放在了她麵前,虛虛地盯著屏風,有些出神。
窗外傳來細密的動靜,一片一片雪花慢慢飄落下來。
“下雪了下雪了,你快看!”李舒窈十分驚喜,顧不得慢條斯理,將餅一口填進了嘴裡,跑了出去。
她在院子裡跑了一圈,伸出手來。
雪花晶瑩,漫天飛舞,碰到她溫熱的掌心就化了。
“今年的雪來的真早。”冬天與她一並來到了京城。
薛令儀站到了她身旁。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詩是好詩,意卻非美意。
雪花紛紛揚揚,不久,李舒窈的發間和肩頭有些濕了。
“越下越大,我先回去了,不然一會兒路上濕了,該不好走了。”
她走出一段距離,轉身,薛令儀眉眼含笑,風雪之中,似陽光籠罩,不見半分寒冷。
不理會鄭無源的驚呼,她推開了紅豆撐的傘,快步跑開,風雪灑在臉上,不至於叫人沉淪。
女孩身影搖曳,飛舞的淡青色裙擺是蕭敗深秋中最後的一抹生機。
他回到書房,打開了後麵架子上一個不起眼的盒子。
裡麵全部都是李舒窈寫的字。
從起初的信筆塗鴉到如今的初見章法,一筆一畫中皆是二人伏案的身影。
鄭無源將書案上新寫的字遞給薛令儀:“姑娘的字大有長進,您下功夫了!”
薛令儀折起來放進盒子,動作小心,如視珍寶。
“將這盤紅豆酥給她送去,她進步很大,這是應得的獎勵。”
“糕餅甜膩,易上火,叫紅豆多給她備些茶水,提醒她喝”
男人打開了窗戶,遙望天邊,依舊平和不顯銳利,隻是失了溫度。
就像冬日裡的一片雪花,孤獨,寂寥,空洞。
大人一直這般如鬆如竹,溫潤如玉,在名門望族中是一股清流,已是極好。
直到他看見了和李姑娘在一起的大人,那直達眼底的笑意,明亮鮮活,如一個普通人般,擁有了最直接單純的喜悅。
要是李姑娘可以一直留在丞相府,留在大人身邊就好了,鄭無源合上了門。
見識到京城的璀璨繁華後,李舒窈就總想往街上跑,畢竟南柯園再好,她一個人終日被圈在裡麵,也會煩悶。
薛令儀一般是默許的。
一道高牆內鎖住了多少歡愉,高牆內的日複一日,會慢慢耗儘一個人,活著就變得麻木。
隻是這幾天李舒窈不能出去了,薛令儀說最近京城事多,有些混亂。
他直接成了她的先生,教她讀書,每日還給她布置很多任務,時不時抽查她的功課。
這樣一位俊朗清秀的先生講課固然賞心悅目,李舒窈起初還是挺高興的,書本會教給人很多道理,讀書人眼中是另外一個世界。
老實了兩日之後她有些沉不住性子了,想出去玩。
紅豆不在,她掃視了一圈,隻剩身邊的圓子了。
她故作垂頭喪氣:“今日沒去習字,怕是沒有糕點吃了……”
“咱們這還有些杏脯和花生,姑娘可以用些。”圓子寬慰她。
李舒窈重重的歎了口氣,眼尾耷拉下來:“好想吃熱騰騰的桂花糕啊”。
麵露向往。
圓子曾經提過一嘴,娘桂花糕做的極好,她從小就在邊上看,後來也學會了。
“我會蒸桂花糕啊姑娘,我娘每次做的時候我都看著,早就學會了,離開家了之後,自己也做過好幾次呢,我這就去廚房給您做!”
果不其然,圓子一聽便興奮地跑去給李舒窈做桂花糕。
怕她不自在,南柯園內不設侍衛,隻有紅豆和圓子陪她,除了有時張管家傳話,也就一些定期灑掃浣洗的侍女,與她幾乎是沒有交集。
支走了圓子,她走出相府,其間無人阻攔,李舒窈偷笑。
不帶紅豆和圓子,她輕鬆許多,每次她倆跟著她,總有種薛令儀就在身後的感覺,在相府的監看之下,不是很自在。
行人行色匆匆,不似從前,空氣中都帶了些緊張凝重。
有什麼事要發生嗎?
李舒窈疑惑,停了下來,想找個什麼人問問。
膠著的空氣似乎有些躁動,遠處鴻雁驚起,“撲騰撲騰”的翅膀聲亂人心神。
不等她深想,一著圓領窄袖袍衫的男人行至街道正中,音調尖細,高聲道:“避”,然後退到一旁,低頭彎腰。
遠處有轟隆轟隆聲傳來,散落的百姓兩股顫顫,幾乎跌倒,倉惶退至兩邊,跪拜在地。
李舒窈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清狀況,跟著一起跪下。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炸開,大地仿佛都在晃動,末日般的即視感。
先駛入的車上,坐著京城大小官員,兩路騎兵清道,肩披盔甲,麵部輪廓比冬日的石頭還要冷硬。
士兵分站兩排,手持十二麵龍旗,風中狂舞,冽冽作響,莊嚴威武。
隨後便是呼啦呼啦絡繹不絕的車隊,每輛車均由四匹勇猛的悍馬牽引。
李舒窈微微將臉抬起,身旁傳來一聲低呼:“不能抬頭!快趴下!”
她趕忙低頭,不敢亂看。
約莫有千萬人經過似的,夾雜著奏樂聲車輪聲馬蹄嘶鳴聲,震耳欲聾,聲勢浩大,能將人的魂活生生地震出來,一股氣流自雙耳竄入腦仁撕扯。
百姓嵩呼萬歲,竟是君王過路!
王者,父天、母地,為天之子也。
天子高居廟堂坐萬裡江山,居然叫她碰上了。
四海九州皆為王土,眾生芸芸皆為王臣!
她心頭微動,這便是萬民的君父,世間的主宰。
先駛入的車上,坐著京城大小官員
儀仗行過,塵土彌漫,鼓吹聲漸起,李舒窈沒忍住,還是偷偷抬起頭,遙遙望去,穿過鹵簿旗幡,鐵甲寒光,看到了天子的金輅。
無人之巔,與烈日比肩。
這便是規則的製定者,大祁的統治者,擁有世間至高的權力。
君王富有天下,萬民叩拜靴前。
天地永壽,古往今來,熙熙攘攘,未見寂寥,不道寂寥。
那天子呢?李舒窈想。
被旌旗幢幡禁軍官吏環繞的那人,獨自高坐金輅,天子百年,他分明一人。
不能真的萬壽無疆,還要孑然一身。
誰說帝王不用付任何代價,帝王本身就是世間最大的代價。
天子儀仗遠去,百姓拍了拍膝上的灰塵,交頭接耳。
李舒窈聽不清他們在嘟囔,隻知道大致是皇上如何如何。
天家是非,自己說幾嘴就算了,叫有心人聽去,還怕惹出禍端。
街上慢慢平息下來,大家該乾什麼乾什麼,恢複往昔模樣。
紅豆在南柯園焦急地踱步,她隻出去了一會,姑娘居然不見了,圓子還傻乎乎地在廚房裡守著。
正準備稟告丞相,李舒窈心不在焉地回來了。
紅豆看見來人,舒了口氣,飛快地跑了過去,驚魂未定道:“姑娘,您去哪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