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精靈古怪的小美女救險又巧……(1 / 2)

季夏的夜晚,涼風習習,山坡上樹影婆娑,搖曳不定,宛如扭動腰身的妖豔魔影。一輪血色的超級圓月懸掛天際,冷冷清清的山衝裡,靜靜地躺臥著一望無際的水田,中稻沉甸甸的稻穗在風的撼動下嘩嘩作響。山坡頂端的一個茅草橫生的土堆上,立著一位身材纖弱稚嫩的嬌小身影,她身著一件白色土布製作的朝鮮族長裙,長裙上彆出心裁地縫著兩個口袋,腳下是雙圓口的白布鞋,鞋底用破布漿糊層疊和苧麻線密縫。在她腳邊的一側,擱著一隻打開的小提琴琴盒,琴盒旁擱著一個帆布製作的地質背包,背包上設計有多個擴容袋,另有乾濕分離袋及頂部物袋,那雙肩背包很大,和她小小的身軀完全不成比例。此刻,她正麵朝黑幽幽的山衝,頭頂著那輪殷紅透黃的明月舞動琴弓,緩緩地演奏著頂在肩頸處的小提琴。她腳邊的另一側蹲立著一隻身形小巧的靈貓,貓身呈棕黃色,綴滿豹紋斑點,尾部有九道深褐色的環紋,一雙貓眼在夜色中散發出凜冽的綠芒,兀自注視著來路。那是一條由山衝蜿蜒曲折地延伸到山坡坡頂的羊腸小道,在血色圓月的輝映下,小路隱隱地泛出血光。

靈貓蹲在那裡顯得有些躁動不安,喉嚨裡不時發出低低的咆哮,一隻貓爪搭在一張蒼白的清臒俊俏的臉上。那張臉劍眉入鬢,雙眼緊閉,嘴唇緊咬,鼻孔裡傳出急促的呼吸聲,麵部的肌肉在微微抽搐。這是一位青年男子,他穿著一身草綠色軍裝,軍裝上有四個口袋,但沒有紅領章,這是時下青年男女最時新的著裝。仿佛是受琴聲的催動,猛然間,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大叫一聲驚地坐起來。靈貓快如閃電地躍起,先是一個身姿優美的貓撲,又以迅捷無比的靈動騙到一邊,綠光晶瑩的貓眼死死地盯著青年男子的舉動。聽見動靜,悠揚的琴聲戛然而止,一張充滿稚氣的圓圓的小臉轉了過來,朝向迷惑不解的青年男子。

“你醒了?”

“我醒了?”見眼前亭亭玉立的是位天真爛漫的小女孩,青年男子喉音澀滯,神情茫然,問道,“你是誰?”

“我叫杜鵑。”小女孩說話時,星眸閃動,秋波流轉,隻見她微微一笑,接著又道,“就是杜鵑花杜鵑鳥那個杜鵑。”說完,她頭一歪,做了個俏皮的怪樣,問,“你又是誰?”

“我叫燕雲。”青年男子說著垂下腦袋,使勁搖晃了幾下,仿佛在想弄明白什麼,“我為什麼躺在這裡,這是什麼地方?”

聽他這麼問,杜鵑格格嬌笑起來,笑聲宛如銀鈴,悅耳動聽,“你被蛇咬傷了,不過你放心啦,咬你的是條赤練蛇,沒有什麼毒性。所以你會暈倒,我想可能是因為那條蛇吞咬了毒性很重的蟾蜍,就是癩蛤蟆,你現在是不是還感覺有些頭昏,惡心和心悸?”看見燕雲瞪著眼睛看著自己不吱聲,滿臉都是疑慮,杜鵑忍不住又是一聲嬌笑,“你該不會連腦子也中毒了吧?你瞧,咬你的地方是在腳踝上。”

杜鵑放下手中的小提琴,附身拿起地質包上擱著的一隻手電筒,照向燕雲挽起褲腿的一隻腳,“你走夜路也不帶手電筒,幸虧我的小靈貓發現了你,抓住了死咬住你不放的蛇。”

“啊?”燕雲順著手電光瞧瞧自己的腳,那上麵一片模糊,不覺有些作嘔。他咬咬牙,夠著身子,伸出手試圖去探探自己的創口,“那條蛇呢?”

“彆動。”杜鵑用手裡的琴弓敲了一下燕雲顫巍巍伸出的手臂,“我已經給你吞過了解毒丹,傷口我也用杠板歸和半邊蓮揉爛了敷住,還找了些紫草,沒辦法咯,我找了好半天隻有這些殘花敗草,你就將就一下,不過問題不大,雖然稱不上萬無一失,至少你不會死翹翹。嘻嘻。”杜鵑邊笑邊打量著燕雲,看他一付心神不定的模樣,寬慰道:“我爺爺是祖傳的中醫,我父親也是醫學院的醫生,我呢,多少還是懂一些醫理的,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燕雲覺得自己被這麼個小女孩數落,很有些不自在,忙道:“我不是擔心我被蛇咬了,我是擔心那條蛇還會害人,那條蛇呢?。”

“那你可是冤枉擔心啦,我的靈貓已經為你報了深仇大恨,那條蛇早已做了它的夜宵。”杜鵑衝燕雲眨了下眼睛,嘴角蘊藏笑意,狡黠地問,“怎麼樣,很感動吧,要不要對我的靈貓聊表心意?”燕雲被杜鵑說得哭笑不得,覺得這小鬼伶牙俐齒,精靈古怪,冷硬的月光映照在她稚嫩的臉頰上,透著幾分詭異和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鎮定,心裡不由添了些許寒意,便說道:“這個簡單,現在天色很晚啦,不然你隨我一起去那邊的知青點吧。”他本想問問大夜晚的小女孩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曠野裡行走,身邊還跟著一隻神秘非常的怪貓,但轉念一想,自己對這突然出現的陌生小女孩還有諸多疑問,不妨先回到知青點再說,便打消了馬上探問的念頭。

“早看出你是知青了,你的知青點是不是後麵那個亮著光的地方?”杜鵑說著揚起琴弓指指身後暗夜深處亮著燈火的地方,微微皺了皺眉頭,“不過你現在最好還是不要走動,幫忙你過去吧我可背不動你,這樣吧,我去知青點喊人來抬你,你就在這兒等著,靈貓呢,也留下來陪你,免得你一個人在這兒月亮光心慌慌。不過你千萬彆招惹靈貓,也不要碰任何東西,安安靜靜地躺著最好。”杜鵑叮囑完,將手中的琴弓放回琴盒,拿起手電筒,撮著小嘴朝靈貓發出兩聲噓噓呼聲,燕雲隻覺得眼前一團黃霧掠過,靈貓已然跳到了地質包上趴下。

燕雲扭頭看著月光籠罩下,漸漸被黑暗吞噬的杜鵑那弱小的身影,隻見手電筒時明時暗,不住地晃動,很像黑夜飛行的螢火蟲,心下禁不住暗暗擔憂。他很不情願讓小女孩孤身一人為自己奔波,他試著掙紮了一下身子,隻覺得渾身乏力,軟綿綿的提不起半點力量,而且頭暈腦脹地隻想昏睡。等看不到杜鵑身影的時候,燕雲轉過頭來,正好和靈貓視線相對,靈貓的眼神很是冷酷,呼呼喘著粗氣,似乎正在對他發惱。燕雲歉意地笑笑,想著杜鵑從此處到知青點折返,再喊人過來,走夜路少說也得一個多時辰,便緩緩地闔上了眼睛。很快,一陣睡意襲來,燕雲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不斷地向下墜落,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又聽到先前昏迷時隱隱聽到的小提琴聲,那琴聲綿柔悠揚,含蓄細膩,隻是華麗的音色中透著詭秘的哀怨,如同黑森林裡傳出的淒厲啜泣,叫人內心深處感到顫栗。

沉睡中,燕雲冷不丁嗅到了一股劇烈的腥味,身邊的蒿草嘩嘩亂響,接著滾滾陰風撲麵,他接連打出幾個冷戰,暗叫不好,翻身躍起,睜大眼睛仔細一瞧,不由得毛骨悚然,頓時大驚失色。過山風,燕雲失聲大叫,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巨大的軀乾如柱的眼鏡王蛇,蛇身前端已經高高抬起,頸部擴張成陰沉沉的兜帽,他全身都被籠罩在那碩大的兜帽的陰影裡,毒蛇膨起的頸部有一團血色的紅暈,看著教人瑟瑟發抖。不等他有所反應,蛇口已然完全張開,裸露著陰森可怖利刃似的前溝牙,一雙呆滯的蛇目死死地盯著他的喉嚨。燕雲開始是一步一步地倒退,見蛇步步跟進便朝左右兩邊躲閃,蛇靈活地轉動頭部如影隨形橫在他麵前,那騰挪之勢有如鬼魅。燕雲隻覺得心臟劇烈跳動,前胸後背冷汗如噴泉湧出,四肢麻木幾欲癱軟倒地,他四下顧盼,嘴裡不停地咪咪做聲,希望召喚靈貓出來幫忙抵擋,靈貓卻早不見了蹤影。驚慌失措中,燕雲腳下一滑,骨碌碌順著山坡滾到了坡下的水田裡,水田泥濘濕滑,弄得他滿身淤泥,待起得身來,大蛇早已匍匐在田埂上冷冷地瞅著他。眼見田邊插著一根捆紮稻草人用的竹竿,燕雲順手拔出,以竹竿做棍,用棍法中的撩棍法朝著蛇頭部做弧形撩擺,試圖迫使蛇後退。卻見蛇頸扭轉,蛇身略加扭動撞向竹竿,燕雲雙手把持不住,竹竿頃刻間飛了出去。

燕雲轉身便逃,卻不料雙足陷在淤泥裡,哪裡挪得動半步,驚恐中,忽然想到自己打小就熟習多次的後軟翻動作,急將上體後仰下腰,雙臂後撐,抽出左腿朝後擺起,將身體屈成反弓形,接著撩起右腿,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後反身落下。不等身子落穩,抬頭看時,大蛇已是淩空騰起大半個身軀,正張開血盆大口朝他的腦袋咬來。燕雲渾身發抖,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動彈不得。就在這時,隨著一聲犀利的嬌聲叱吒,燕雲看到一個嬌弱小巧的身影高高躍起,徑直撲向白牙森森的蛇口,正是杜鵑趕回來了。

“不要。”燕雲大吼一聲,就地做出鯉魚打挺姿勢,想要起身去阻止,卻已然來不及。蛇的吞咬極其迅猛,燕雲根本看不清蛇口是如何開闔,杜鵑便已落入簸箕大的蛇口裡,正在被一點點地吞食。

燕雲惶急中凝聚起全身的力氣,縱身躍起,使出一式形意拳裡靈猴攀緣拳法,伸出一隻手抓住杜鵑的腳踝,另一隻手握成拳頭朝蛇頭部猛擊過去。不等拳頭砸到蛇腦,燕雲隻覺得腰身一緊,如同被粗大的鋼筋牢牢箍住,自己已經被蛇身繩索般纏繞,很快他便聽到了自己周身的骨骼發出恐怖的啪啪的炸裂聲。燕雲的胸腔被壓迫成一團,有種撕心裂肺的窒息,他張開嘴,拚命地想要呼吸,喉管卻像被滾燙的火炭堵住,極度恐懼裡他拚儘洪荒之力終於發出了一聲狂叫,好像是被他慘烈的怒吼所震撼,巨蛇伸展身軀鬆開了他,同時將口中的杜鵑吐了出來。燕雲急忙伸手去接行將摔落的杜鵑,兩手卻撲了個空,他想喊叫,氣息阻塞,張口大呼,卻全沒聲息,待要低頭去找尋時,眼前陡然閃出刺目的火光,睜大眼一瞧,是一盞汽燈的燈火在晃動。燈光裡,一張秀麗的小臉正對著他,臉頰上浮現出淺淺的酒渦,卻不是杜鵑是誰。

“你做噩夢了?”杜鵑單手將汽燈放到身邊一張用木板拚接的條桌上,又去輕輕撫摸燕雲的額頭。

“啊,好像是吧,你怎麼知道?”燕雲感覺自己的心跳還未恢複常態,嘴裡也在喘著粗氣,夢境中的情境還有些殘片在眼簾處閃回。

“不光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杜鵑瞧著他,眼眸顧盼,臉上似笑非笑,“你的雙手到現在還抓著我的手不放呢,生怕我會扔下你不管似的,使那麼大的勁做什麼,疼死人家啦。”燕雲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房間裡簡陋的木板床上,除了坐在床頭的杜鵑外,單人床周圍站滿了青年男女,大家臉上都是關切的神情,而自己的兩隻手此刻正緊緊握著杜鵑的一隻柔軟圓潤的小手。聽見小女孩這麼說,燕雲大為難堪,趕緊將自己的手鬆開,問道:“我回到知青點了嗎?”

杜鵑噗嗤一下笑出聲,她側身指指周圍,嗔道:“你該不會真是腦殼也中毒了吧,你瞧瞧這些人,都是你們紅星知青點的人罷,就是他們輪流背你回來的。”杜鵑話音未落,站在床邊的人都笑了起來。燕雲也跟著笑了起來,正要說幾句表示感謝的話,卻被房外連串急促的說話聲打斷,那聲音嬌柔婉轉,動人心魄,跟著床邊的人眾紛紛躲讓,一個嫵媚靚麗的身影風一樣飄到了床前。

杜鵑尋聲望去,麵前出現的是位美豔絕倫的年輕女子,唧唧喳喳說話時,滿月似的額上一對細長的柳眉輕盈地舞動,白皙的臉上飄著兩片紅暈,水汪汪的眸子嬌媚迷人,精巧的鼻孔下薄薄的嘴唇裡露出碎玉般的細牙,滿頭烏黑透亮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不像房間裡其他年輕女子紮著長短不一的麻花辮子。她身穿玫瑰紫色的連衣裙,顯得和房間裡粗陋的陳設格格不入,相較房間裡其他人質樸素淨的著裝也是分外出格。打從她進門杜鵑便嗅到了一股淡雅的花草芬芳,及到她走近床前,杜鵑更覺香豔之氣繚繞鼻際,讓人幾欲醉倒。眼瞅著她那光豔照人的杏臉湊向燕雲,杜鵑忙抬手探出食指點向她光潔迷人的光滑飽滿的下頜,“當心他的小心臟,不要靠得太近,他現在還不宜過分激動。”

哈哈,杜鵑的俏皮話登時引得房間裡一乾人等都笑出聲來。燕雲漲紅了臉,尷尬不已,小聲對杜鵑說:“她叫慕容美妙,是我們知青點的赤腳醫生。”

“你是誰,乾嗎說他會過分激動,他為什麼要激動?”慕容美妙哼哼兩聲,妙目圓睜,瞪了杜鵑一眼,沒好氣地說。房間裡的人笑聲剛歇,聽她這麼發問忍不住又都哄笑起來。燕雲趕緊擺擺手,指著杜鵑朝慕容美妙溫言說道:“她叫杜鵑,就是她剛才救治我,也是她喊人把我背回知青點的。”

“是嗎?”慕容美妙認真打量著杜鵑,對燕雲的話頗為不信,“她這麼個小孩,看上去也就十一二歲,十二三歲,能給你救治什麼,不過小妹妹長相倒是非常漂亮,你身上的這件裙子也很特彆。”說著,忽然想起什麼,忙伸手去掀翻燕雲的褲腳查看他的咬傷,“你傷到哪兒了,他們說你被毒蛇咬傷了腳,快讓我仔細看看。”等掀開燕雲的褲腿,露出創麵,看到傷口,她立時尖叫起來。那叫聲太過尖銳,嚇了杜鵑一跳,差點沒從床沿蹦起來:“你大驚小怪的做啥,他的腿不在了嗎?”

“他的腿當然在,你這小鬼,你瞧瞧在他傷口上亂七八糟地都塗了些啥,怎麼還有泥巴在那兒,惡心死人了。”慕容美妙邊說邊朝房間裡四下探望,她的視線到哪裡,哪裡站著的人便趕忙躲閃,當看見房間角落裡木架上有個洗臉盆,便急道:“你們哪個快去廚房裡打盆熱水來。”

瞧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杜鵑嘿嘿笑笑,撅起小嘴分辨道:“那是觀音土好不好,也叫高嶺土,可以醫治毒蛇毒蟲咬傷,黑燈瞎火地我打著手電好不容易在那邊土坡上找到的。”她一麵說一麵瞟了燕雲一眼,見燕雲正瞧著自己,臉上頗顯歉意,便緩和語氣說:“他現在沒事了,可以打盆水來洗洗,水裡麵最好放點高錳酸鉀。”看到慕容美妙對自己的話似乎不明所以,站在那裡隻有眼珠在滴溜溜地轉動,身子卻一動不動,便解釋道:“高錳酸鉀就是俗稱的灰錳氧,你的醫藥箱裡應該有,去拿來吧。”

正說著,房門外又擠進來了兩人。走在前麵的是位約莫六十來歲的老農,黑黝黝的臉上布滿刀刻般的皺紋,尤其那法令紋毫無顧忌的拉伸,使得那整張臉看上去是一付苦相。跟在後麵的是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一條粗黑的獨辮子搭在胸前,笑模笑樣地顯得很親切。燕雲欠起身子朝二人打了個招呼,小聲對杜鵑做了下介紹。老農是紅星知青點所在的紅星林場的場長,也是知青點的貧下中農駐點代表。後麵進來的年輕女子是知青點的駐點帶隊乾部,原本是農學院的老師。

杜鵑聽說了忙站起身子客客氣氣地問了聲好,再看慕容美妙時,不由得大感詫異。房間裡的人都紛紛站在那裡打招呼問候,唯獨慕容美妙愛理不理的,對來人全然不當回事兒,一付乜斜傲視的神態。老場長來到床前,一邊問候燕雲的傷勢,一邊伸出青筋綻出皮膚黝黑粗糙的手想要去探查傷口,看見慕容美妙正拿一雙冷眼橫著自己,便忙將手縮了回來。

女帶隊乾部一眼瞥見立在燕雲床頭的杜鵑,臉上現出訝異的神情,她看看燕雲,想要詢問,卻猶豫了一下。她轉過臉對慕容美妙點頭示意,扭身對老場長說,“看樣子沒有問題,有慕容在,我們都可以安心了。時間很晚了,我看大家都回各人自己的房間去休息吧。”她說著,抬手扶住老場長的肩頭,推著他便朝房門外走,房間裡其他前來探望的知青也都跟著散去。房間裡隻剩下杜鵑和慕容美妙兩人陪伴在燕雲床邊。

杜鵑瞧瞧燕雲,又瞧瞧慕容美妙,心裡老大團疑惑卻又不方便就問,便裝模作樣地乾咳兩聲,說:“剩下也沒我什麼事了,有慕容這個貌若天仙的這個不是赤腳的赤腳大醫生就可以了。”她頓了頓,朝燕雲做了個鬼臉,狡猾地眨巴著眼睛,接著又說道,“隻是這個嘛,天色很晚了,我本人到現在睡覺的地方貌似還沒有著落,這樣吧,我這個人不挑剔,大家勉為其難,乾脆我就去慕容姐姐的房間將就一宿吧。”

“不行。”不等燕雲表態,慕容美妙又是跺腳又是擺手,狠狠瞪了杜鵑一眼。

燕雲朝杜鵑笑了笑,說:“她的房間可沒人敢進,公社書記來了也隻能站在她的房門口。”見杜鵑對自己又是吐舌頭,又是斜眼睛,又是扮鬼樣,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忙調頭對慕容美妙說:“你瞧她這麼個小女孩總不能讓她在屋簷下過夜吧,找其他女知青吧好像也說不過去,是不是?何況她還是我的這個救命那個什麼人,對不對?”

那態度十分謙和中肯,慕容美妙白了他一眼,嬌嗔道:“什麼這個,又什麼那個,人家是個小女孩,你在她麵前支支吾吾地乾什麼。好吧,瞧在你不會就死的份上,我就破例一次。我這就去安排人到廚房燒熱水給她洗頭洗澡,行了吧?”

“你帶我去夥房吧,不用彆人,我自己會燒水。”杜鵑起身離開床沿,去木條桌下拖出先頭進房時擱在那兒的地質背包和提琴琴盒,一手提琴盒,一手將帆布包朝瘦弱尖削的肩膀上挎去,又嘟起嘴吹了聲口哨。慕容美妙眼前一花,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床下跐溜一下跑出來,在她腳邊一蹭,接著便縱身躍上了杜鵑的頭頂。不等慕容美妙定神細瞧,一條絨毛濃密的漂亮尾巴已在她眼前輕輕搖晃。她試著抬手去撫摸那條很感可愛的十分魔性的尾巴,杜鵑正要製止,卻見頭頂上立著的靈貓並沒有利爪箕張,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見到旁人便會發出低低的吼叫。慕容美妙輕柔地摸摸靈貓的背部,又去撓撓貓的頸部,饒有興致地問,“這是什麼貓,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咧。”

杜鵑睥睨慕容美妙兩眼,心裡大感意外,頗有些醋意地說道:“這是小靈貓,安陸州這裡的人叫它土豹子,其實土豹子是大靈貓,樣子很像。”見慕容美妙和貓玩得高興,撇撇嘴又說,“靈貓的性子很凶殘的,平時我都不敢招惹它,不過奇怪的是它在你麵前居然會這麼乖乖寶寶。我想該不會是因為你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吧。”慕容美妙呸地啐了一口,收回撫弄靈貓的手,朝靈貓親熱地努努嘴,揶揄道:“什麼魚呀花的,你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水詞。那你說是因為什麼?”杜鵑低頭想了想,挖苦道:“可能是你身上的香氣迷人吧,哦,不對,是香氣迷貓。”

聽著大小二女鬥嘴,相互譏諷,燕雲搖搖頭,溫言說道:“你二位還是趕緊去廚房乾活吧,已經夜半三更了。”

知青點夥房燒水的大鐵鍋直徑足足有五尺,晚間知青點的人都已打過熱水洗漱過了,鍋裡盛著預備次日的用水。杜鵑去灶口扒開草木灰埋下的火星,用茅草紮成的草把子燒了一鍋溫水,就著夥房的水桶好好洗了個澡。洗前,慕容美妙領著她到自己的房間放下地質包和琴盒,取了塊還沒開封的芳香撲鼻的香皂,拿了條嶄新的毛巾。杜鵑說自己包包裡備著毛巾和泡澡用的草藥粉,不必破費慕容美妙的物品。慕容美妙不由分說,將手裡的洗滌用品硬塞到她手上,告訴她不要用自備的草藥粉,怕味道衝鼻子。

杜鵑洗過之後,知道慕容美妙已經留著門,便舉著煤油燈徑直去慕容美妙的房間上床躺下,慕容美妙並不在房間裡。慕容美妙的床很大,兩個人睡也不會覺得擁擠,杜鵑一覺睡到第二天日照三竿方醒。

頭天晚間不及細看,杜鵑睜開眼睛後發現床上罩著的是尼龍蚊帳,床單和枕巾潔白如雪,繡著花鳥,這可不是一般知青該有的東西。房間的四壁雖然是土磚和著稻草的稀泥砌就,但仔細刷了一層白石灰牆料。房頂沒有天花板,看得到灰褐色的布瓦和玻璃亮窗,檁子上掛著些許花資優美的紙翻花工藝品,裝點得很是討喜。靈貓正趴在檁子上打盹,尾巴垂下來,悠哉悠哉地晃動著。再看房間裡的陳設,雖然也是簡單,卻是一應俱全,而且打掃的乾乾淨淨,擺放得整整齊齊。靠窗的三屜書桌上齊刷刷地擺放著幾本書,還有幾件形態各異,小巧玲瓏的手辦,緊靠著手辦的是兩個玻璃罐子,裡麵裝著糖果和果脯之類的零食。

杜鵑朝玻璃罐吐吐舌頭,齜牙咧嘴扮了個饞相,便起身下床穿好搭在床頭上的裙子,趿拉著布鞋去到房門外雨廊下瞧自己昨晚換洗的內衣晾乾沒有。她剛出門,迎頭就撞見嘴裡哼著小曲打算進門的慕容美妙。杜鵑取下晾在鐵絲上的衣物,按在胸前疊好,告訴正歪著腦袋瞅著自己的慕容美妙,自己收拾好東西,這就離開知青點。慕容美妙有些意外,暗自思忖著,不知從哪裡來的這麼個小女孩,也不知她帶著這麼個大包包要到哪裡去,身邊還跟著一隻忒麼奇怪的靈貓。她本欲趁著知青點的人都下地乾活去了,單獨和小女孩聊聊,轉念又想了想,覺得還是讓燕雲和小女孩交流更自然些,便要杜鵑先去和燕雲打個招呼。杜鵑點點頭,就要往燕雲的房間去。慕容美妙雙眉輕颺,嘻嘻一笑,伸手指向了遠處山膀子上的田地。原來燕雲今天一大早就領著知青們出工了,燕雲是林場的副場長兼民兵排長。

杜鵑跟在慕容美妙身後,邊走邊漫不經心地和她東扯西拉。慕容美妙頭上戴著嶄新的大草帽,肩上裝模作樣地搭著條白色的汗巾,瞧她細皮嫩肉的,杜鵑就知道她一準沒乾過什麼農活。慕容美妙一路走,一路興致勃勃地向杜鵑介紹紅星林場,那神氣勁倒像專職導遊。

紅星林場說是林場其實主要種植的是水稻,除了知青點房屋周圍的山坡上種著稀稀拉拉的胳膊粗細的黑針鬆外,再就是山坡向陽處有幾畝地的果園。顯而易見,果園沒有怎麼經營,典型的靠天收,樹的枝丫上掛著零星的雞蛋大小的蘋果。杜鵑看了心想,現在正是摘蘋果的時候,這樹上的蘋果隻怕鳥都不啄。經過果園是一座大型水庫,水很清澈,看得見銀白色的小魚在水麵遊動。距水庫不遠是座青草土垡壘就的馬蹄形土磚窯,正冒著白色的煙霧。慕容美妙告訴杜鵑,紅星知青點屬於經濟收入非常好的樣板,基本實現了六自給,除了糧食可以滿足自身的需要,知青點還種植了芝麻、紅薯、蔬菜、棉花,養了豬和牛,還飼養了雞鴨。小磚窯的磚頭雖然都是手工扳磚,茅草和劈柴燒製,品相不好,比不得機磚,一窯磚卻也能賣幾百元錢。轉過一道山崗後,杜鵑麵前出現了一大片棉花地,地裡的棉花枝條不高,枝乾也較細,掛果不多,顯然是土壤肥力不夠。慕容美妙站在高處,隔著老遠,朝田地中央埋頭摘棉花的一群知青們揮揮手,學著當地農民召喚人的架勢吆喝道,“嗚喂,燕雲。”她的音調纏綿濃膩,甜蜜性感,哪裡有半點當地農民醇厚粗獷的味道。

不一會,燕雲胸前挎著個裝棉花的大布袋穿過棉花枝蔓走了過來。慕容美妙告知杜鵑想要馬上離開的事後,燕雲連聲挽留,讓杜鵑在知青點好好呆幾天,在慕容美妙的陪伴下四處走走,他自己過兩天也會到十多裡外的黃集鎮趕集,用知青點自產的黃豆換些千張回來,說不定還可以弄點醃豬肉,給杜鵑打牙祭。杜鵑搖搖頭,說自己還有事要辦,不好耽擱。慕容美妙聽了笑了起來,不相信她一個小女孩會有什麼要緊事,燕雲也是滿腹疑團。見燕雲的態度誠懇,慕容美妙又在一旁不住地苦口婆心地勸說,杜鵑遲疑了半晌,這才道明事情的原委。儘管杜鵑遮遮掩掩隻說了個大概,而且說得雲淡風輕,燕雲聽了也不由暗暗心驚,要不是聽她親口說出來,肯定會以為是某人在編故事。原來杜鵑來自臨近安陸州縣的國營五一農場,距離紅星林場有一百多公裡。幾年前,杜鵑隨父親下放到附屬五一農場的五七乾校,去年她父親本已複出,安排到農場衛生院當主治醫生,今年年初反翻案風,又將她父親押回乾校給隔離起來,要她父親交代沒有交代清楚的曆史問題。乾校裡有專家學者,有教授,有演員藝人,也有受審查的領導乾部,杜鵑從小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學會了很多知識技能,小提琴的演奏技巧也是乾校的音樂老師教授的。到乾校的隔離審查區前,杜鵑的父親要她保管好平時經常練習和演奏的小提琴,有機會就交給一位叫白鷺的音樂教師,白鷺在大洪山區的溫峽水利工程庫區下放勞動。白鷺曾經指導過杜鵑的樂理知識,杜鵑自是相識。白鷺本也在五七乾校勞動,兩年前才被送到庫區,小提琴也是白鷺存放在杜鵑父親處的。溫峽庫區杜鵑曾經聽父親和人談論過,距離乾校很遠,少說也有兩百多公裡路。杜鵑一個小孩,好奇心重,從小到處漂遊慣了,不似從未出過門天天依偎在父母身邊的少年兒童,天不怕地不怕,決定自己隻身一人前去送琴,順便去白鷺身邊呆一陣子。

雖說當地鄉村的小孩每天走十多裡地甚至二十多裡地去上學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是當燕雲和慕容美妙聽杜鵑說要孤身前往溫峽水庫,還是覺得匪夷所思,畢竟那裡路途遙遠,又是大山深處。

這些天來,杜鵑背著行李提著琴盒伴著靈貓趕路,整日風餐露宿,昨天夜裡恰巧遇見被蛇咬傷的燕雲。現在,既然燕雲已經康複如初,杜鵑說自己已經沒有留下的必要,省得增添麻煩。燕雲聽杜鵑說完自己的打算後,更加不同意讓她就這麼離開,自是再三挽留。可杜鵑去意堅決,無論燕雲怎麼說,慕容美妙怎麼哄,也是一味地鬨著要走。末了,燕雲隻好假意妥協,想著回頭中飯時再勸勸,如若勸說不成,自己便考慮送她去溫峽,慕容美妙隨即領著杜鵑返回知青點駐地。

慕容美妙想讓小女孩多瞧瞧林場的風光,所以折返時沒有走原先的田間機耕道,而是轉到馬路走知青點正麵。快到知青點場院時,杜鵑看見路邊立著塊木牌,上麵用黑油漆寫著紅星林場上山下鄉知識青年安置點字樣,木牌旁站著幾個人,正在往她和慕容美妙這邊張望。杜鵑認出了其中的兩個人,一位是老場長,一位是女帶隊乾部,兩位昨天晚上都已打過照麵,另外還有兩個中年男子杜鵑沒見過。看那倆,杜鵑心裡冷不丁打了個寒噤,那是兩張如同罩著深秋寒霜似的蕭殺肅穆的冷臉,森嚴的麵孔上毫無表情,就連身上穿著的深藍色國防服,也透著股子寒氣。老場長招招手,讓她們過去,杜鵑十分委屈地跟在慕容美妙身後,低著腦袋小心地挪著步子。

“這是縣裡頭來的乾部,他們有話要和你說。”老場長滿臉堆笑,指著兩位陌生中年男子向慕容美妙做著介紹,說著瞧了杜鵑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了些微的變化,“小孩,你先到一邊去玩,他們大人要說事。”慕容美妙側目斜視,向兩位陌生男子點了個頭,勉強打了個招呼,見杜鵑默默地站在一邊,有些踟躕,便扶住杜鵑的肩膀,輕聲說:“你先去我的房間,等著我回來和你一起收拾,可不許偷偷離開。”

杜鵑嗯嗯答應,打兩位陌生男子身邊走過去,走了幾步,按捺不住又回過頭偷偷瞟了一眼。隻見兩位男子換了個人似的,在慕容美妙麵前畢恭畢敬的,正眼也不敢瞧,慕容美妙頤指氣使地說著什麼,那二人隻是一味地低聲下氣地應承。

慕容美妙打發完那兩名男子,回到自己的房間,見杜鵑神情黯然,怔怔地看著自己木然不語,便道:“沒有什麼事,他們是來了解知青的情況的,看見我了,就順便問了一下。”又見她坐在床沿不動,地質包和琴盒原樣放著,沒有就要動身的意思,也沒有怎麼感到意外,抿嘴笑了笑說:“怎麼,你改變主意了嗎。就說嗎,乾嘛慌著離開。”接著,臉上做出一付鬼神莫測的表情,神秘兮兮地說:“你知不知道燕雲昨天為什麼那麼晚才回知青點,不知道吧。今天是我們這裡知青點建點紀念日,燕雲昨天收工後趕去附近的幾個知青點,聯係今天晚上知青聯合演出的事情,就在我們大隊的場院搭台表演,所以咯,你留下來還可以飽飽眼福。”杜鵑想象得出,這裡是窮鄉僻壤,一年到頭電影看不了兩場,文藝演出也是難得一見,對當地農戶來說,知青的演出也是一場不大不小的盛事,來觀演的人定不在少數,屆時肯定熱鬨非常。慕容美妙說完,看杜鵑臉上的神情已經緩和,沒有表示出要離開的意思,便去床頭木製掛衣架上取下印著紅十字的醫藥箱,交代一句要去生產大隊隊部找些常用藥品回來,叮囑杜鵑在房間裡好好休息就出了門。慕容美妙到大隊隊部取藥隻是一方麵,一段時間來她都沒有吃到水果了,她想去大隊供銷社看看有沒有收購到無花果山葡萄什麼的,她早先曾托供銷員幫忙向當地農民采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