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皇陵內遭遇險……(2 / 2)

看到燕雲和佟忠民走近,計家福打著哭腔說道:“兩位場長,趕快想辦法救人,還有人埋在下麵。”

眼前的場景佟忠民從來沒經曆過,不免戰栗危懼一時間手足失措,拋下攜帶來的繩索就要試探著下坑。朱鹮一把拽住了他,說了句“彆慌”,看看周遭的環境,又對柳鶯說道:“你去將繩索綁在那棵樹上,打一個死結。”

燕雲取下朱鹮挎在肩上的靜力繩套到自己肩上,盯著不斷有小股泥沙滾落的坑壁,說道:“你說應該怎麼辦,都聽你指揮好了。”

“這皇陵地下的情況複雜,我也弄不懂。看情形,這裡的土質疏鬆,被河水長期浸泡,還有再次垮塌的可能。還有,說不定這坑底還有防止盜墓的流沙,也說不定連著墓道。麵上看得見的好辦,現在看不到坑裡埋的人,得下到坑裡去找,就怕等下深入了情況會失控。”朱鹮臉色變換不定,對下坑救人心裡並無把握,說話時肩頭微微顫抖,“眼下最好的辦法是把麵上的浮土全都扒開,問題是我們的人手不夠,需要趕快調集人手。”

“你們皇莊生產隊的書記、隊長帶人來了。”忽然,黃鸝臉露笑容,指著一大群人對佟忠民說道。燕雲順著黃鸝指的方向望去,果見隗東明、危立本領著數十號社員拿著農具在往這邊奔跑。燕雲鬆口氣,心裡有了底氣,對朱鹮說:“你往坑裡放繩子,我跟你下去從這頭下去,朝那頭摸索,探探情況,其餘的人就不要跟著了,大家就在上麵搭把手,幫忙救人好了。”

“為什麼是你同她下去?”慕容美妙白了燕雲一眼,撇撇嘴說道:“我也下去,剛好我過來的時候帶了手電筒,萬一發現了朱鹮說的那個什麼墓道,說不定會用得著。”

“你下去,那我也得下去,我也帶了手電。”杜鵑見黃鸝的嘴唇在動,搶著說道:“探險嘛,那還得我的靈貓打頭陣,所以呢,少了誰也不能少了我。”她話剛說完,柳鶯、藍鵲、叢小鳳、林中仙子也都紛紛表示自己一定要跟著下去。

燕雲苦笑了一聲,對佟忠民說:“那你就在上頭接應,我們下去。”想了想,又添了一句,“等會你要危書記和隗隊長指揮現場,趕緊清理浮土找人,計家福那幫膽小如鼠的外碼子喊口號可以,做事那是肯定不中神的。”

佟忠民聽說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又是擔憂,心裡頭酸的、辣的、辛的、苦的、麻的都有,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隻得點點頭。

一行人拉著放到坑裡的繩索慢慢下到坑裡,沿著坑的形狀縱向緩緩行進。燕雲走在頭裡,慕容美妙臉色慘白跟在他身後,一隻手拽繩子,一隻手抓住燕雲後腰的褲腰皮帶,在厚厚的泥土裡深一腳淺一腳地挪著腳步。餘下的女子跟在慕容美妙身後,排成了一串。靈貓不敢下地,立在杜鵑的肩頭,恐懼地瞪著貓眼。

“大家盯著兩邊,時不時地用手和腳扒拉一下,趟一下,看看土裡有沒有人被埋著,小心一點,留神注意土方會不會垮下來。”柳鶯走在隊伍的最後,不停地叮囑大家。

柳鶯教大家注意兩邊,卻沒有讓大家留神腳下。眼看快到土坑的儘頭,燕雲正待說話,猛地腳下踩虛,身體把持不住,陡然往下墜落。燕雲暗叫不好,剛要示警,就聽得驚呼聲此起彼伏,連帶著後麵的一乾女子裹挾著泥土也掉了下去。

燕雲懸在半空中,不知下墜深淺,難免心驚肉跳,好在雖然掉落勢猛,雙腳卻很快就踩到了實處,心裡估摸了一下,也不過二三人高的距離。他吐出口鼻裡灌入的沙土,將將喊了兩聲,腳下又是陡然鬆動,緊跟著就被一股強有力的流沙帶到了一個陡斜的過道底下。待得去勢稍緩,燕雲在齊腰深的沙土裡穩住身形,顧不得胸悶氣短,急迫地問了聲“大家都還好罷”。隨著一道手電光閃現,就聽嚶嚶一聲,慕容美妙回道“好個鬼”,話音裡夾帶著哭腔。

“趕緊清清人數,還在喘氣的就吱一下聲。”朱鹮在暗處說道,雙手在四處亂摸,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摸什麼。她話音一落,很快尖叫聲,哭聲,發嗲聲,歎氣聲,詛咒聲就紛紛響起,眾位女子先後從泥沙裡掙紮著爬了起來。杜鵑個子矮小,掉下來後隻剩一隻手在泥土的外麵露著,手上兀自抓著一隻手電筒,靈貓匍匐在杜鵑的小小手臂旁不停地用貓爪刨土。借著手電光,柳鶯將她拉了出來,“幸虧你的手電筒攥得牢靠。”杜鵑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口鼻裡都是沙土,說不出的難受,卻忘不了說俏皮話,“也不知是誰在想我。”大家心中雖然惶恐不安,聽她這麼一說,知她沒事,都笑了起來。

朱鹮拿過杜鵑手裡的手電筒四處晃晃,又用鼻子使勁嗅了嗅,說道:“我們這是陷在墓道裡了,好在這裡空間足夠高,空氣流通也暢快,垮下來的沙子不多,我們繼續向前探探吧。”

“我們不返回去往上爬麼?”想到方才墜落,藍鵲心有餘悸,實是一刻也不想在這不見天日的死亡隧道裡呆。叢小鳳站在她身邊,兩腿發軟,跟著嗯了一聲。

“再往前走幾步瞧瞧,若看不到什麼我們就折返。我們剛才經曆的是二次塌方,所以動靜不是很大。”朱鹮說完,將手電交到柳鶯手裡,側身繞過站在自己身旁抖泥土的林中仙子和黃鸝,朝領頭的位置走過去。

“你怎麼知道是二次塌方,你怎麼知道不會再塌一次把我們埋了?”慕容美妙覺著這些天事事不順,事事古怪,心裡的一股邪火無處發泄,嗆了朱鹮一句。朱鹮沒去理會她的脾氣,平和地說道:“咱們腳下有水,走道的時候小心些,彆滑倒了。我來打頭陣,大家都抓住我腰間綁著的繩子。”

果然,每個人都感覺到腳下有滲出來的水流,好在隻是涓涓細流。

慕容美妙拿著手電照著前道,愈向前便愈加心驚肉跳,本想開口立馬退回去,見燕雲沒有這個意思,隻好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大家摸索向前,朱鹮不停地釋放纏在腰間的靜力繩。

墓道一路向下傾斜,走出數十步後,來到一扇倒塌的斷裂的石門前。朱鹮抬足剛要邁進,就聽到石門裡傳來縱聲大叫,如狼嚎,如殺豬,聲音可怖之極。慕容美妙嚇得打了個哆嗦,周身汗毛皆豎,手電筒也掉到了地上。林中仙子搶上一步,拾起泥土裡的手電向前照過去,隻見三個泥猴子似的人立在泥沙裡,中邪似的雙手亂舞。燕雲定睛一瞧,正是賈正道、施必佑、竇一孝。陡然看到黑暗中的亮光,就似沉溺於絕望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賈正道推開身邊的竇一孝和施必佑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慕容美妙驚魂未定,嘴裡尖聲叫著連連倒退,一腳踩在黃鸝的腳背上,差點摔倒。黃鸝痛得齜牙咧嘴,倒抽冷氣,叫道:“哎呀,什麼鬼呀。”

燕雲一個箭步迎上去,伸出手掌快捷無倫地扇了賈正道一個耳光,賈正道一愣,呆呆地看了燕雲一會,這才清醒了一些。燕雲不耐煩跟他多費口舌,問道:“除了你們仨,這裡頭還有沒有彆人?”

“好像有,好像沒有,應該沒有,趕緊帶我們出去吧。”賈正道結結巴巴地說,滿臉泥土,看不清他的麵部表情,隻看得到他身子抖個不停。竇一孝和施必佑被賈正道推了一個趔趄,顧不著多想,也跟著手足並用爬了過來。

慕容美妙瞅著賈正道仨,隻覺得這三人形容猥瑣,有如卑微小人,厭惡地說道:“什麼好像有又好像沒有,三個廢物,小小的塌方就嚇成這個樣子,丟不丟人?”覺得這號人連挨罵也不配,用手電照著繩索,冷冰冰地又說道,“你們自己順著這根繩子往回走,到了外頭,自然有人搭救你們。”

看著賈正道、施必佑、竇一孝高一腳低一腳拉著繩索摸黑往相反的方向走,柳鶯嘿嘿笑道:“你們也是的,怎麼連手電也不給人家一支?”

慕容美妙正要譏諷兩句,卻被黃鸝攔住了話頭,“咦,奇怪了,這三個鬼在這裡,怎麼沒有看見廢鐵組合那四個鬼呢?他們幾個應該是形影不離的才對。”

“黃鸝姐姐,你這個詞就用錯了,叫做用詞不當。”杜鵑掏出手絹抹抹臉上的塵土,揶揄道,“他們幾個應該叫狼狽為奸,我們幾個才可以稱作形影不離,尤其是那個和那個才真正是形影不離。”

慕容美妙知道杜鵑在含沙射影地挖苦自己,心裡卻是一絲絲甜甜的意味,嗔道:“什麼這個那個,你把話說清楚。”

“噤聲。”朱鹮口內打哧,又是點手,暗影中也看不清她比劃些什麼,“好像有動靜,我們再往前走兩步。”

地勢不斷的向下傾斜,已深入地底三四丈。所有人都覺呼吸不暢,墓道壁上潮濕之極,墓道轉了一個彎,前麵又出現一道石門。同前麵看到的石門類似,門扇已經斷裂成好幾截,歪七豎八地斜散落在道邊,被泥沙埋沒了多半。朱鹮心中忐忑,攔住走在頭裡的林中仙子,躡手躡腳地上前查看了一番,又去林中仙子手裡拿過手電照照墓道的穹頂,神情緊張地說道:“看著情形很是不對頭,多半是有人砸墓道石門,引起了塌方。瞧著墓道的頂,已經垮了,再往前就不安全啦,我們得考慮退回去了。”

慕容美妙臉色刷白,抓住燕雲的手說道:“朱鹮說的是,肯定是賈正道那幾個不要臉的在裡頭搞破壞,我們趕緊退回去。這裡頭肯定不會有人了,就算有,也肯定是那個什麼廢鐵組合,埋了也活該。”

聽到她二人這麼說,燕雲有些猶豫,兀自沉吟間,冷眼見到林中仙子的手指著墓道深處,喉嚨裡在吃力地發聲。燕雲借著手電的餘光看過去,昏暗中似有什麼東西在亂晃,對朱鹮說道:“你用手電照照那邊,好像有人。”

朱鹮朝前看看,那一處地道突然收窄,必須弓身而行,加上堆積了上方垮塌下來不少泥土磚石,人如果過去就得垂頭彎腰手足並用。再仔細瞧瞧,手電筒的光柱裡,胡亂晃動的原來是幾隻人的手,看情形像是在向這邊的人求救。朱鹮心想,這幾位定是陷在泥土裡了,多半是九九、二貨、棺材腦殼、白板四個憊懶家夥。

“怎麼啦,朱鹮姐姐,遇到鬼了?”杜鵑見大家僵在原地,半天沒有動靜,摸索著走到朱鹮身邊,往手電照明處瞅瞅,說:“原來是有所發現,原來是不好過去,原來是廢鐵組合那四個鬼掉到裡頭了。”

“你怎麼知道是四個鬼,又怎麼知道是那四個鬼?”慕容美妙因為惶惶不安,焦躁起來,狠狠地嗆了一句。

“很簡單啦,我飛快地數了一下,剛好是八隻爪子,雖然爪子上麵都是泥巴,裡頭又是灰蒙蒙地,但是那爪子的形狀就是那個四個鬼的爪形,錯不了。”杜鵑覺得那幾隻手臂的晃動十分滑稽,忍不住笑起來,打趣道。

“行了,這當口還在鬥嘴,想想怎麼救人吧。”朱鹮說道,剛想用手指敲敲杜鵑的腦袋,卻見靈貓趴在她的頭頂,心裡靈機一動,說道:“有了,這會兒靈貓很安靜,說明不會塌方了,不如讓靈貓過去探探。”

“為什麼是靈貓過去,靈貓又不會救人。”杜鵑對朱鹮扁扁嘴,假笑兩聲,說,“朱鹮姐姐,你是想說讓我先過去探探吧?”

杜鵑解下朱鹮腰間的繩索套到自己的腰上,拿上手電,吹聲口哨,讓靈貓先行,自己跟在靈貓後麵往門洞裡摸過去。杜鵑人小,貓腰過去毫不費力,及至走到近前,用手電照照,果然是九九、二貨、棺材腦殼、白板四個憊懶家夥。在他們四人躺倒的左近,杜鵑看到了一柄砸石頭用的鐵錘,推想他們是用鐵錘砸石門造成塌方後,被流沙卷到了此處。看到有人過來,四個人有氣無力地晃動著手臂,嘴裡哼哼做聲,身子卻是動彈不得。九九距離杜鵑最近,大半截身子陷在泥沙裡,杜鵑試著去搬動他,哪裡動得了分毫。想了想,杜鵑伸手在泥沙了摸索了一會,摸到了九九的兩隻足踝,拔蘿卜似的使勁往外扯了出來。九九怪叫了一聲,杜鵑聽聲音並不十分地淒慘,估計沒有受太重的傷,喝道:“你叫什麼,這麼點疼都受不了,你自己能不能爬過去?”

九九身子動了動,依舊是歪到的姿勢,沾滿沙土的眼睛半睜半閉,嘴裡喘著粗氣。杜鵑用繩索套住九九的腳踝,往燕雲這頭喊了聲“大家一起用力拖繩子”。

待燕雲那頭的人便合力將九九拖過去後,杜鵑跟過去,讓鬆開九九腳上的繩索,拿著繩索返回來,又將繩索套在二貨的腳上教燕雲等人拖拽過去。依照此法,棺材腦殼、白板二人也被拖出了狹窄的墓道。

“下麵怎麼辦?”朱鹮問了一聲,看著靠在墓道並排坐在地上的九九、二貨、棺材腦殼、白板,想著如何搬動這四個人出去。

“還能怎麼辦,咱們兩個人抬一個,將他們抬出去咧。”柳鶯從後麵湊過來說,雙手插進九九的腋下試著提了提,感覺很重,又鬆開了雙手。

“怎麼樣,搬不動吧?”黃鸝伸腳輕輕踢了踢半躺在身邊的二貨,笑著說,“不然我們先退回去,喊人過來幫忙得了。”

說話間,眾人眼前一花,忽然多道手電光照射過來,就聽得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說道:“大家不用慌,我們來了。”

借著亮光,燕雲和眾位女子尋聲望去,隻見墓道一端百裡鴻雁正往這邊走近,身旁是向明堯和節新民,身後是奚學軍領著一群穿軍裝的新兵。

百裡鴻雁指揮奚學軍和新兵連下到墓道裡來的十多位戰士將九九四人抬出墓道,又讓柳鶯領著一乾女子跟著往回走,自己則同燕雲殿後。燕雲側目斜視,見百裡鴻雁藏在暗影捂住嘴竊笑,有些難為情地問道:“你笑什麼?”

百裡鴻雁忍住笑,用手電照照墓道上方,假裝查看險情,平靜地說道:“我想起下來的時候,那個叫佟忠民的知青說的話。”

“他說了什麼話?”

“那位佟忠民說,你享受皇陵的待遇,就算被埋進去了也不虧,還有這麼多如花似玉的女子跟你作伴。”

燕雲頓時漲紅了脖子,好在暗地裡被陰影掩飾,忙岔開話問:“你們怎麼趕過來了?”

“皇莊大隊的隗東明和危立本跑到大隊部向縣裡掛了電話,把這裡發生的事報告了縣委,我剛好在縣委,這不,就同向明堯和節新民帶人趕了過來,墓道外麵還有很多人在幫忙救人。”百裡鴻雁說道,鑒貌辨色,眼睛裡滿是笑意,停頓了一會,接著又道:“黃集發生的事情,縣委也都知道了,你不用操心了,包括皇陵這頭的事,一切都已安排妥當。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要不要去縣城呆兩天?”

“正好要到縣裡去辦事,幫忙安排隨行的兩個人,還有人要從縣城返回省城。”說到處理手頭的事情,燕雲不再難堪,臉上立刻呈現出清華絕俗的氣象,“我們趕緊出去吧,這就跟你一道去縣城。”

皇陵裡明塘這次塌方事故雖說陷進去了不少人,真正受傷的卻沒有幾個,多數人躺在地上休息一陣,喝幾口水,就緩過氣來了。一些蹭破皮的,劃傷流血的,手腳扭傷的,皇莊大隊的赤腳醫生三下五除二就給處理了。百裡鴻雁來的時候帶了兩輛卡車,她讓新兵連的戰士將幾位受傷較重的人抬上軍車,便領著戰士返回縣城。燕雲一行人也都擠上了車一同前往。接下來的幾天燕雲要和慕容美妙一道安排藍鵲與林中仙子的事,藍鵲就讀農學院,慕容美妙好容易就可以托關係,找一個七二一大學的指標戴帽下達到藍鵲本人身上就完了,林中仙子則不同,安排到江漢市聾啞學校可費了不少事。慕容美妙打聽到聾啞學校處於半癱瘓狀態,很多教師都已下放到地縣,學校領導班子天天忙於整頓,弄得人人焦頭爛額,林中仙子可以說是被慕容美妙倚仗權勢強行安排進去的。

柳鶯心想這林中仙子和藍鵲的事無需自己插手,自己可以帶著杜鵑離開縣城去國營五一農場乾校。在縣城呆了一天,柳鶯就拉著杜鵑同燕雲等人告彆,朱鹮聽說柳鶯要離開,跑去挽留了一會,見柳鶯執意要走,隻得作罷。臨彆時,朱鹮沒忘記留下杜鵑和柳鶯的通信地址。

慕容美妙送柳鶯和杜鵑到縣城的長途汽車站候車去乾校,在候車室裡,慕容美妙抱著靈貓坐在長排木椅上,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望著慕容美妙的背影消失在候車室大門口,柳鶯坐在椅子上,一麵查看剛剛購買的兩張車票一麵笑著對杜鵑說:“看不出來呢,你這個小鬼,挺有人緣的,就連慕容這樣難以接近的人都會主動要求來送你。”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杜鵑斜靠在木椅上,故作驚訝地問,眼睛裡露出狡黠的目光,“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人家是舍不得靈貓。”

候車室裡乘客稀少,也許下午出行的班車本就少,出門的人又大都習慣趕早趟,所以室內很是安靜。有位老農擔著一付竹籮筐坐在那兒等車,籮筐上罩著絲網,筐內時時傳出雞叫聲。這年頭,鮮有農民敢私自挑著雞鴨跑長途的,弄不好就被當成是投機倒把二販子。

“柳鶯姐姐,你猜那邊的那個老農的雞挑子有沒有大隊開的證明?”杜鵑看過車票發車的時間,尚需要等一個多小時,閒著無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道。

“你的問題幾多哦,這也要你操心麼?”柳鶯見杜鵑頭發有些淩亂,伸手去梳理了一下。

“是麼,我的問題多嗎?”杜鵑將趴在身邊椅子打瞌睡的靈貓抱到腿上,裝作不經意地反問道。

“你的問題不多嗎?”柳鶯斜睨一眼杜鵑小巧的鼻尖,眉梢掛著一絲神秘的微笑,“你當真沒有問題要問?”

杜鵑嘻嘻笑起來,用左手的食指撓撓靈貓毛茸茸的頸子,眨眨眼說:“還真有問題,就是不知從何問起。”

“需要我從頭幫你梳理一遍嗎?小滑頭,你以為你心裡的那些小九九彆人猜不出來?”柳鶯麵孔上浮現出杜鵑熟稔至極的特有的含蓄的微笑,瞳仁中似有暗夜螢火綻露,流轉欲出,就聽她用清冽平靜的嗓音緩緩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趟到溫峽水庫的出行,攪動了多少人多少事?開始是向明堯和節新民,他二人既有省專案組下達的指示,又有縣委百裡鴻雁書記的專門批示,所以你三番五次地撞見他們。”

“可是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他們想做什麼?好像在監視我,又好像在跟蹤我,又好像都不像。”杜鵑說道,語氣裡滿是狐疑的意味。

“什麼好像又不好像的,他們隻是在走流程,懂不懂?他們想做什麼可由不得他們,他們和你當中不僅隔著百裡楚湘書記,還隔著慕容美妙。”柳鶯瞧著杜鵑意味深長地說,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所以他們兩個變成跑腿的啦?”杜鵑不為柳鶯的氣色所動,腆著臉嘲弄道。

“你要這麼理解也可以。總之,你和慕容美妙走到一起之後,他們就被慕容美妙擋在了身後。”柳鶯想了想,若有所思地接著又說道:“其實,被慕容美妙擋在身後的還不止他們兩個,那賈正道、施必佑、竇一孝一夥也被她擋在了身後。”

“那朱鹮姐姐和你呢,是不是也被擋在了慕容姐姐的身後?”杜鵑側頭向柳鶯霎霎眼睛,俏皮地問。

柳鶯怔怔地看了杜鵑一眼,沒想到跟前的小女孩會有這麼一問,抬手在杜鵑額頭彈了一個指蹦,嗔道:“那是一回事嗎?都說你人小鬼大,看來還真是。朱鹮姐姐在地質隊工作,屬於省地質廳,慕容美妙的老爹慕容克儉曾經做過地質廳的廳長,安排朱鹮下到安陸州勘察豈不是正常?所以,朱鹮對安陸州這一帶的情況自然有所了解。地質隊本就有勘察任務,順帶了解一下當地藏金洞的傳說也無可厚非。當然,也不排斥朱鹮姐姐和地質廳的考察小組是按照地質廳的指示下來考察,慕容克儉本人肯定就多次來過安陸州。至於我嘛,你是明知故問,我父親和當年的案件有關係隻是一方麵,我之所以特彆關注皇甫衛禮的案子主要還是受百裡楚湘書記的囑托。有些情況你小小孩自然不明白,這案子牽涉很多人,事關重大,以後你會懂的。現在好了,問題很快就會的到解決,你父親的問題很快就會落實,你放心好了。”

“這個我當然明白,就是猜也猜的出來。這就叫做見見見,非見非見,見非見。聞聞聞,不聞不聞,聞不聞。”

“真聰明,說對了。眼見不一定是真實,耳聽可能是假話,隻有沉下心來,仔細思量,才有可能得到事情的真相。當然,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有些事見不如不見,聽不如不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反倒可以接近真相。”柳鶯知道杜鵑善於掉書包,從小和各類專家學者打交道,是以聽她這麼說也不奇怪,順口誇了她一下,同時又拐彎抹角地提醒了她一下。

這時候,一縷陽光從候車室頂棚的亮瓦裡透射出來,令經過光線底下的旅客行人時時在地麵映現出蠕動扭曲的陰影。杜鵑鼻子裡頭哼了一聲,說道:“隻是我總感覺吧,這許多的人許多的事好像背後都是被一隻手操弄著,就是慕容姐姐也不例外。”

“慕容美妙嘛,她當然也在找答案,當年的陳年舊案畢竟和她父母也有關係,尤其是和她父親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那她知道答案了麼?”

“有時候不知道答案也許比知道答案更好。”柳鶯說道,目光裡有一種異樣的閃爍,顯然她話裡有話。

“這個我理解,就像賈正道那夥人,知道了答案結果差點被活埋,嘻嘻。”杜鵑想到兩天前在墓道裡看到賈正道等人的狼狽模樣,情不自禁地捂住嘴笑起來。

“賈正道和計家福他們算計的東西不一樣,要找的答案也不一樣,這如何能類比。賈正道那人不過是雞鳴狗盜之徒,在省專案組呆過,得到一點消息就打著省專案組的旗號到處招搖撞騙,又假借招工的名義假公濟私,聯合當地彆有用心的人四處打探尋寶的線索,一個冠冕堂皇的小偷而已。不過,最開始的時候,那位變節者和皇甫衛禮等人也打探過藏金洞的傳聞,所以嘛,這就同地質勘察聯係到一起了,這變節者的身份也就不難猜了。”柳鶯受到杜鵑的情緒感染,臉上也是堆滿了笑,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這案子裡麵的牽涉的事情可謂是凶險萬分呢,得虧有慕容美妙和燕雲在,你這才安然無恙。”

“哎喲,柳鶯姐姐,你還真是,有他們我是一個做法,沒有他們我自然是另一個做法,難不成我明知道前頭是個氹子還閉著眼睛往裡麵跳不成?我好像還沒有那麼蠢吧?”杜鵑對柳鶯扮了一個怪相,不服氣地說,“你還是說說這案子裡頭的事情怎麼凶險法,怎麼差點要了我的小命吧。”

“當年但凡與案子有關係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審查了,這難道還不凶險嗎?就算是你這個小小鬼,因為身上攜帶了《G弦上的詠歎調》琴譜,便引得一大堆人圍著你打轉,還帶出了這許多故事和許多怪異的事發生,一些人或許還因為你的緣故置身於險境,你就絲毫不覺察不緊張嗎?”柳鶯說著看看候車室裡的人,沒有人留心她們這邊的談論,各人都在忙自己手頭的事,坐得近的兩個農民靠在椅子上垂頭閉目,在打瞌睡。

“有你們在,我有什麼好緊張的,天塌下來自有個子高的頂著。”杜鵑燦然一笑,揚起眉頭說道:“不過我倒是有幾個問題還沒想通,想和你理理。你記得客店鎮的那間雜貨鋪吧,裡頭長了棵和黃集鎮一樣的粑粑樹,怎麼會這麼巧?雜貨鋪的老吳頭和麻大媽又怎麼會犧牲?還有當年在現場發現的半截鋼筆會不會是重大線索?”

“當年北上參軍小分隊五名學生中肯定出現了變節者,老吳頭和麻大媽接應過參軍的學生,當然知道一些情況。依我的推測,雜貨鋪縱火殺人案其實是滅口案,是那個變節分子和國民黨特務指使土匪團夥所為,半截鋼筆就是證據。”柳鶯理理腦子裡的思緒,接著說道:“這樁血案也一定是操大榜和婁家貴那夥土匪欠下的血債,幕後指使者一定是皇甫衛禮。詭異的是,後來土匪內部內訌,互相殘殺,竟然自己滅了自己的口。推想起來,那個皇甫衛禮的聯絡員功於心計,奸詐狡猾,行事血腥殘忍,土匪自己相殘的這件事定然是他的設計,必定是他假傳指令,挑撥匪徒彼此猜疑,引起內鬥。由此看來,這個聯絡員就是那個變節的學生扮演的,現在想起來,那人心機之深,行事之辣,用意之惡,還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照姐姐你這麼分析,那個叫仙人靴的山上發生的奇異案件也是這個變節者所為了。”

“按照殺人滅口這個邏輯推斷,可以得出這個結論。當年的佟國芳小隊裡麵佟國芳、上官明義、廖英傑三人都是北上參軍小分隊的學生,對學生中的情況都很了解,有他們在,一旦安排專人徹查,變節者就有被查出來的風險。現在看來,你父親當年沒有和他們在一起被組織安排上了大學,那個變節者的手伸不了那麼長,這才少了一劫。不過,你父親現在受到審查,其中的隱情就值得玩味了。”

“那個變節者麼,能耐也有限罷?既然是變節告密的人,那就是藏在黑暗角落裡見不得光的人,必定惶惶不可終日,時時刻刻都想著要清除自己身邊的危險。我記得好像是一個叫尼采的外國人說過一句話: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杜鵑聽柳鶯話裡的意思已經明白她的所指,雖然知道眼下的情形已經完全不同,但還是難免有好大些不安。

“你知道的倒是多。不錯,瀕臨深淵,終有一日必定被深淵吞沒。”柳鶯看出杜鵑內心的不安,寬慰了一句後又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道:“正因為如此,所以那躲在陰暗中的人就妄想事事掌控。你母親和慕容美妙的母親,還有白鷺老師的背後,就有一雙黑夜中的眼睛在時刻盯著,那本琴譜就不斷引發出故事。不過,現在當年的那個密碼破解了,即將真相大白,拔出蘿卜帶出泥,一定會牽出許多人和事,則是那變節者始料不及的啦。”

“隻怕這個大蘿卜未必都拔了出來,那泥巴也未必都帶了出來吧?”杜鵑眼裡透出狡黠的目光,含沙射影地說:“當年的那個變節者是誰想必柳鶯姐姐你已經曉得了吧,我想也是,除了他還會有誰呢,隻是不知道慕容姐姐是不是也清楚了。”

柳鶯知道杜鵑心中的疑問,小女孩這麼問當是早有覺察,便含蓄地笑了笑說:“有些事情你既然已經知道了大概,那也不必深究,也不必非要弄個一清二楚,就好比有些事不說比說了好。”

“那什麼事不說比說了好呢,你舉個例子給我看看。”杜鵑看著柳鶯,臉上怪怪的。

“白鷺老師和慕容美妙的媽媽貝麗麗就不說了,她們一直在協助破解那琴譜,隻不過她們抽絲剝繭卻始終找不到頭緒,你媽媽也是這樣,對吧。其實,秦天放和水書淼他們也是一樣,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卻被影子所迷惑,在影子裡麵看影子便還是影子,追循影子得到的也隻能是影子。”

“你越說越玄了,好比帶著我坐旋木,轉來轉去無論轉多少圈,其實還是在原地。”杜鵑瞪了柳鶯一眼,沒好氣地譏諷道。

柳鶯瞧著她那付憑實力生氣的模樣忍不住哈哈一笑,說道:“那我這樣說吧,秦天放雖然蒙受冤屈被下放到山裡看山林,他的心態卻是不受絲毫影響,因為他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所以他心裡其實還是有底的,隻是沒有破解密碼得不到證據。水書淼就不同啦,他麵對的情況要凶險得多,稍有不慎就會掉進去而不能自拔。表麵看起來他隻是在聽命外調,其實他的頭頂身後至始至終都有一個無形的勢力在操縱控製著他。不過吧,水書淼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表麵不動聲色,其實肚子裡早就有了自己的盤算和計較,也可以說他是以歪就歪,將計就計。說實話,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物,就那一份處變不驚的泰然篤定的胸襟,就不是常人可比的啦。”

“那兩個老頭子了不起我知道,隻不過我們的燕雲也很了不起,半斤八兩罷?”

“燕雲的情況又不同,他後麵要處理的事還真是棘手得很呢,好在還有百裡書記和百裡鴻雁可以幫忙。我一直在擔心慕容美妙怎麼辦,她夾在當中,真是左右為難,那就是一個死局,無解。”柳鶯忽然一驚,用手拍拍自己的嘴,掩飾道:“喲,扯遠了。”

“慕容姐姐怎麼就卡在中間兩頭不是人啦?”杜鵑不去理會她的轉移話題的意圖,直截了當地追了一句。

“我猜慕容美妙現在依舊不是很清楚,可能知道一點影子,就算心裡有猜疑,也不敢完全相信。雖然她也在查找當年的線索,但是並不明白自己要查找的是什麼,極有可能她也被操縱了。”

“柳鶯大姐姐,說了半天你總算說了一句還算明白的話。能夠操縱慕容姐姐的人還能有誰呢,大家心知肚明了罷。”

柳鶯沒有回答杜鵑的話,扭頭去看了看候車室牆上破舊的老掛鐘,靜靜地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進站去找班車吧,估計車門已經打開可以坐到車上去等開車了。”

杜鵑隻得跟著柳鶯起身準備進站,就這麼中止談話,心裡頭卻是老大不願意,仍舊深藏機鋒地念了一句:“富者福存,法者尊存,德者善存,美者良存,信者敬存,思者慧存,合之就是優存全存的生命境界。”

柳鶯一手提自己的旅行包,一手提杜鵑的地質包,走到頭裡的她聽到杜鵑莫名其妙地來了這麼一句不著頭腦的話,回頭笑笑說道:“但願如此吧,希望水書淼進京一切順利,不過,少不了要經曆一場暴風雨,否則是看不到彩虹的。”(蒙麵三部曲第三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