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打擾到你了?”
聽到這話的海音寺千秋眉頭一挑。
“打擾倒是還好。”
作為一個從不主動尷尬的人,她的人生信條之一,就是絕對不怕人看。
畢竟長的很美嘛。
海音寺千秋神色怡然自得,盯著新冒出來的家夥看了一會兒,微微側頭,問:
“遠月的學生?”
對方也跟著側了下頭,眉眼微斂,“嗯哼”一聲算是回答。
海音寺千秋心說看樣子不是了。
不過她沒表現出來,反而笑著眯起了眼睛,順著這個莫名熟稔的氣氛,又問他:“都看見什麼啦?”
——她想問的,其實是剛才那枚消失不見的硬幣。
但從樹後走出來的少年人愣了一下,突然不自在似的抬手摸了摸脖子。
然後,他放下手來,露出了個和她差不多的笑容,十分爽朗的說:“不論看到什麼,我都不會說出去的。”
海音寺千秋一愣,下意識抹了下唇角,意識到對方會錯了意,以為她問的,是和四宮那什麼的事。
再看對麵。
對方的笑容遊刃有餘,姿態閒適自然,連那樣突兀的話,都帶著先人一步的體貼包容。
可是他耳朵紅了。
強調:紅透了。
於是整段垮掉。
‘他大概以為自己隱藏的還挺好吧?’
但這個時機確實不錯。
海音寺千秋的心,正因為四宮小次郎的存在而稍微變得柔軟,此時,看著他這幅確實很能糊弄人的架勢,再想想那紅透的耳垂,她居然莫名的不忍心去點出他的狐狸尾巴。
說實話,純情的少年人是可愛。
而自以為像個老手的少年人——純情起來簡直可憐又可愛!
於是半晌後,海音寺表情略顯一言難儘的對他點了下頭,說:“那謝謝你哦。”
“沒關係呀。”
少年人的笑容更自然了些:“我一直很推崇四宮前輩,能幫他保守秘密,對我來說也是相當難得的經曆。”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心底歎了口氣,心說這個吹彩虹屁的模式,模仿的是很像遠月的學生啦——
但四宮小次郎畢竟屬於異軍突起型
——現在大家新鮮感還沒過呢,加上遠月內部階級劃分其實還挺明顯的,所以這滿學校裡,除了幾個一直和他很熟的,其他人一般管新的第一席叫大人。
對,不是【sennpai】那個音,是【sama】。
這猝不及防又露出條狐狸尾巴。
海音寺千秋不動聲色的舔了舔嘴唇。
如果說靠這點判斷,還會顯得有些武斷,那再看看他的手吧。
左手大拇指的內側:
哦豁,沒有任何老繭的痕跡呢;
再看左手中指的第一個關節處:
哎呀,沒有傷口就算了,連愈合後殘留的疤痕都沒有呢。
——這樣一雙手,還敢說自己是廚子?
海音寺千秋接觸的遠月生不多,但也不算少,這兩個位置,一個是起火後,顛鍋時受力的地方。
一個是切菜時,用來抵住刀麵的地方。
不論選的是哪一國料理,刀工火候都是避不開的基本功,但凡是個遠月在讀的學生,最少也練過三五年。
像四宮這種注意保養手的,甚至習慣了在左手中指的關節處,常年貼著塊膠布。
和他相比,眼前這雙手太白淨了。
疤痕基本沒有,老繭也不厚,隻有指末關節處,分布著一些相對細膩的掌心而言、稍顯粗糙的膚質。
按位置來看,像是練格鬥的。
但這麼輕薄,海音寺千秋腦子裡劃過泰拳和自由搏擊選手的大致形貌,心說差那麼遠,他這格鬥大概也沒練幾年呢。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飛速掃過少年人露出的第三條狐狸尾巴,然後像是什麼也沒發現一樣,重新回到了對話的氛圍裡。
她準備意思意思糊弄下他,看能不能套出這人冒充遠月的學生是想乾啥。
“我說……”
海音寺千秋的話音還含在嘴裡,正想著要不先對他笑一下,抬眼後對上他笑的彎彎的眼睛,腦海裡突兀閃過一些陌生又熟悉的意象,整個人倏的愣在了原地。
這過分奇妙的神情,理所當然的引起了少年人的注意。
他臉上笑容一頓,笑意也淡了下來,麵無表情時並不顯得凶,眉眼意外還帶點孩子氣。
‘還真是小狐狸啊。’
海音寺千秋用舌尖抵著上顎,半晌後輕輕的彈了一下,就很感概。
“搞藝術的人,確實都很會提煉意象……”
呢喃著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她慢悠悠的上前了兩步,邊走邊問:
“你名字呢?”
少年人站在原地沒動,見她上前,有思索的神色自眼底一閃而過。
然後他大概是想通了什麼,瞬間恢複了遊刃有餘的笑容,歪頭道:“我姓夏油哦。”
他的語氣稍微有點皮,但音色本身偏沉穩,一音一頓的說:“名字是su-gu-ru,寫出來的漢字是傑。”
“夏油傑。”
“是哦。”
海音寺千秋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在夏油傑麵前站定。
‘這得有180+了吧?’
海音寺千秋有一咪咪後悔今天沒穿高齒的木屐。
心裡這樣想著,麵上卻沒耽誤她抬手。
海音寺在夏油傑稍顯疑惑的注視下,不止抬了手,還很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噗”的點在了他的胸口上。
“咦?”
怎麼說呢……
海音寺千秋的手指順著他鎖骨的走向,慢慢向肩部劃去。
這位夏油君,雖然打扮的像是暴走族,身材卻很挺拔,丈量一下,肩膀其實也很寬,但骨架舒朗,身型利落,並不會顯的笨重粗壯。
“所以是竹子。”
沒頭沒尾的說了這句話後,女性劃到少年肩膀上的手指微曲,變作手掌,將他的立領稍微蹭開後,附在了頸夾肌上。
海音寺千秋的拇指一歪,正好能蹭到他垂在臉頰一側的劉海。
長發。
鬆散的丸子頭。
還有耷拉著的劉海。
雖然發型不太走尋常路,但意外的並不邋遢,反而看著就很清爽。
她像是走神一樣想:感覺他很適合穿沙灘褲呢。
反正感受起來有點複雜,莫名的很夏天。
夏天,沙灘這樣的元素疊加,偏偏他又不是陰柔的長相,所以感覺上就不需要很多水汽——
於是莫名的,風鈴這個意象居然還挺歪打正著。
海音寺千秋腦子裡回憶著那對法國老夫妻說過的話,怔愣的時間就不免多了些,回神時,雙方的體溫都已經趨同了。
她後知後覺的挪了下手。
不過並沒有自此放棄摸索,反而將手從夏油傑的脖頸上移,貼住了他的臉頰。
然後她的食指順著顴骨,摸到了對方的眼睛。
夏油傑大概是因為癢癢,忍不住眨了眨。
但他沒躲。
不止沒躲,他還很自然的接受了這份莫名其妙的身體接觸,甚至紳士稍稍躬了下腰,一副這樣更方便她動作的樣子。
海音寺千秋挑眉。
夏油傑自在的眯著眼睛,回以安然一笑。
這可真是……
“狐狸哦?”
海音寺想了想剛才,心裡好笑了下,補充:還是隻三條尾巴的狐狸。
因為對方的怡然自得,海音寺千秋的動作更悠閒了,摸上夏油傑的耳垂後,還力道不大的撚了撚。
厚實又柔軟。
海音寺千秋想了下,說:“我覺得她說的石像,指的應該是路邊那種地藏菩薩像。”
“唉?”
夏油傑愣了愣,雖然聽不懂前半截,但抓住了後半截的重點。
“是說笠地藏那種嗎?”
他問。
這裡的笠地藏,是個挺久遠的傳說故事。
大概講的就是個窮老頭賣鬥笠,賣不出去後,給了路邊的地藏菩薩像。
但菩薩有六個,鬥笠隻有五個,於是他把自己的頭巾給了最後一尊石像,最後得到了菩薩們的回報。
主旨是好人有好報。
夏油傑顯然聽過這個,若有所思:“是在誇我長的有佛相?”
海音寺一聽,也跟著若有所思了一下。
形容人有佛相,其實是個相當具有文化特色的專有名詞,那對老夫妻雖然也有這麼的一層意思,但考慮到法國的一貫人設——
“他們可能隻是在誇你的氣質有點禁欲。”
“嗯?”
“一種比較破|廉|恥的審美取向而已。”
海音寺千秋已經發現他實際年紀應該不大,勉強和自己算是同一型的,外表更吃氣質,非常容易混淆年齡,遂含糊的解釋了一下,“表麵意思,聽聽就行。”
確定了這家夥是從可麗餅攤子前一路跟過來的,她就熄了試探的心思,手上也懶得再摳摳搜搜。
隻是臨放手前,摸到了一點彆的痕跡。
“你有耳洞?”
她疑惑:“是想戴耳環嗎?”
男孩的腰背還微微躬著,此時順著她手的力道,不自覺的側了下頭,像是無意識追逐著遠去的體溫一樣。
偏偏他自己還沒發現異常。
於是,這個動作莫名顯出了幾分乖順,順的讓海音寺千秋想去拍他的頭。
那邊廂,夏油傑確實沒發現自己的異常,也並沒有看出她這點細微的神色變化,慢吞吞的“啊”了一聲後,才抬手摸了摸另一邊的耳垂。
“這是我初中時看到有同學在弄,就隨大流的跟著弄了。”
他說,“最近準備重新戴起來,結果發現耳洞已經快長死了,有人建議我用茶葉梗穿一穿。”
“不過我好像有點過敏。”
他用拇指抵著耳垂,向眼前的人展示了一下:“喏,其實還有點紅腫,看是看不出來,但摸的話就會有痕跡。”
“還挺疼的哦。”
海音寺千秋:……
海音寺千秋居然從他這句平實的話裡,聽出了一絲絲極為自然的委屈。
我的媽耶。
海音寺千秋都愣住了。
她一開始就表現的自來熟,是因為她故意的;
她看個人就敢上手去摸,是因為她美慣了,大街上管人要錢都不會被拒絕。
而落實到夏油傑的身上,就是因為她發現了這個小年輕,很可能就是法國老頭老太嘴裡,那個暗搓搓跟了她一路【重音】,可能對她一見鐘情【重音again】的男孩。
這叫心理優勢。
但這小年輕憑的啥?
年紀不大,套路不多,應對起來,隻有足夠坦然這一點稍微值得稱讚——
可他的態度,居然能親昵的如此渾然天成!
海音寺千秋眉頭一皺,心說這難道是個被正經學業耽誤了此道錢途的天才?
再加上長的好,等他曆練幾年,多“吃掉”幾個燈紅酒綠下的男男女女,那必然要進化成蠱惑人心的一把好手的。
客觀來說:“你也算是老天賞飯吃了……”
“什麼?”
“沒什麼。”
海音寺千秋迅速平複了那點感歎,淡定的轉移話題道,“你是準備戴耳釘嗎?”
夏油傑微妙的頓了一下。
然後,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那句碎碎念一樣,自然的略過,說:“比起耳釘,我還是想選耳扣吧?”
他想了想,“玉石或是黑曜石的,黑色的比較襯我。”
“……也對。”
海音寺千秋看著他彎彎的眼睛,突然嗤了一聲,說:“黑曜石的彆名是黑金剛,單以【佛相】這個評價來說,它確實很合適你。”
夏油像是很高興被認同了的樣子,自然的笑了。
笑容中,還有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
要是一般人,不,哪怕不一般的女人,被這種眼神催促著看一會兒,也該順著黑金剛這個關鍵詞,和他聊起寶石相關的事情了。
啊……
海音寺千秋就很感歎:這是多熟悉的套路啊!
主動引導話題走向,接下來再你來我往一番,怕是就要約定著一起去逛街,當他選購耳扣的參考了。
而在人際關係的中,能維持交流,是一切發展的基礎。
先整出再一再二,才有可能再三再四,海音寺千秋當初對河田太太,走的其實也是這個思路——
無論如何,哪怕扔大雷呢,要先讓她同意自己留下來,才能為之後的持續接觸製造機會。
夏油傑小朋友雖然手段稍顯生疏,但倒是很會切中本質呢。
海音寺千秋還挺稀奇的。
一般大馬路上遇到搭訕的,都是被她外表煞到的,目標明確,神態統一,眼底或是乾淨或是肮臟,但總歸離不了兩|性|之間相互吸引的事。
但夏油傑呢?
他大概同樣以為自己遮掩的很好,但海音寺千秋看他久了,輕易便能發現,這個男孩看著她時,眼睛裡溢滿的不是少年人一見鐘情的迷戀,而是一股格外盎然的興味。
當然迷戀什麼也有點,不過他自己好像沒發現。
海音寺千秋說黑金剛配他,本質上並不是在誇獎——
畢竟黑曜石是常拿來供奉佛前的東西,戴它的,不是信徒,而是高高在上的佛陀。
而夏油傑這個男孩,雖然表現的可愛可親,但態度裡總有種“一切都在掌握中”的篤定。
他不止正在觀察她,之前跟蹤她,現在還試圖套路她。
長得再帥,本質還是傲慢。
‘就和我一樣。’
海音寺千秋雖然隱晦的陰陽怪氣了對方一下,但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小孩眼神裡的某一部分,和她是一樣的。
不過因為係統取向的緣故,她的傲慢,是想要攫取、希望他人能予取予求的傲慢。
而他眼底寫著的,是自詡給予者的傲慢。
遷就彆人,保護彆人,包容彆人。
說得再好聽,這也是一種自認強弱有彆後的居高臨下。
然後他還不會藏。
因為發自真心,這份傲慢連底色都是溫暖的,海音寺千秋咂了下嘴,心說這樣的存在,很容易讓人產生破壞欲唉。
畢竟會產生這種心態的,大多都是強者。
但再強大的人,都是有極限的,人這一生,注定要在不斷失去,不斷犯錯的過程中前進,再多的自信和傲慢,都會被冰涼的現實消減。
哪怕本來擁有著一顆溫暖高潔的心,困難積壓的多了,也會因為不堪重負而破碎。
能撐過去的,都上史書成為偉人了,而剩下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曾擁有過這種眼神的人,都無聲無息的枯萎在了塵埃裡。
想到這裡,穿著長羽織的女性露出個溫柔的笑容,心底對他生出了同樣盎然的興味。
畢竟有趣嘛。
就像看好人決定變壞前那一瞬間的眼神,會讓人受到震撼一樣。
作為一個壞女人,她今天付出的好意已經超標了——
不過那些稀薄的好意,是四宮小次郎用一顆溫暖的真心換的
——夏油傑有嗎?
被人用觀察者一樣的眼神看了,她總得適當的看回去吧?
所以:“比起黑曜石,還是黑玉更好一點吧。”
她明明在短時間裡想了那麼多的事,再張嘴時,卻如對方所願,接住了那個有關寶石挑選的話題。
“黑曜石說是寶石,但本質隻是一種天然琉璃,導溫也比玉石強,冬天很容易冰耳朵的。”
夏油傑說:“那還是選黑玉吧,不過我不太擅長這種事,啊啊啊,好怕被騙啊——”
拖出來的長音裡,滿滿的少年氣。
海音寺千秋看著他說出了和自己預想中差不多的話,好笑中湧出了一股莫名的欣慰。
果然很有趣哦。
尤其夏油傑君還比一般水平的好人長的帥。
不止賞心悅目,還持久——
她可以一直看著這個男孩,看著他稚嫩的手段走向成熟的,也可以看到他被現實敲擊後是怎麼破碎的。
她甚至有點想看他碎成了一地後,是怎樣被消磨成塵埃的。
“我喜歡你的眼睛。”
海音寺千秋撩人的手法顯然比他熟練。
她順從了少年引導話題的想法,但還是壞心眼的打斷了他的節奏,用手去捧他的臉。
“想配上這雙眼睛,一般的黑玉大概也不夠格,實在喜歡的話,我來送你一對吧?”
——河田太太塞給她的東西裡,好像有一串鑲了黑寶石的珍珠項鏈,那個是未登記的,摳下來正好能用。
至於買……
醒醒吧,為了看熱鬨養的花,能順手從井裡撈點水澆灌一下就不錯了,再要花錢買化肥,她不如直接放棄了算。
“好啊。”
夏油傑不出她預料的答應了。
“這樣的話,我也為您準備一份禮物好了……”
後麵海音寺千秋基本沒聽他說話,反而一直專注的看他的眼睛。
還是能看到傲慢。
海音寺千秋懷疑是因為她特彆不爽這個,所以哪怕對方眼底隨著思緒閃過了那麼多種的情緒,但也隻有這一點點也許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傲慢,十分的有存在感。
但是她現在沒有厭惡對方的立場了。
在產生將他當做花一樣圍觀的念頭後,她的傲慢的就已經更勝一籌了。
海音寺千秋並不是個雙標的人,於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洗掉了心裡所有的偏見念頭。
再一個錯眼,她看向少年的眼睛裡,就隻剩下琉璃般澄澈的清光了。
她甚至滿懷期待的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堪比剛才麵對四宮小次郎時的某個瞬間,可能還要更真實一點。
夏油傑正按計劃說著套近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