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從不知孟以嵐會抽煙,在她心目中,對方是煙酒不沾的聖潔女神。而現在,愛慕了將近十年的女神,在白梓的眼前,熟練地抿了抿煙蒂,隨後吐出白霧,在百米高樓被輕風吹散。
好美啊。
白梓這麼想著,從扶手上跳回了天台。
落地的動靜引起了孟以嵐的注意,當她發現白梓後,渾身一震,露出了極度不安與厭惡的表情,似乎想馬上把煙藏起來,可又覺得沒必要,便再次抬起了夾著煙的手:“又是你?”
孟以嵐比一米六五的白梓還要高十厘米,再配上高跟鞋,此時的她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白梓:“你再這樣跟著我,我就不客氣了。”
白梓像欣賞交響樂般,閉上眼,露出了滿足的微笑。她覺得,孟以嵐說話的聲音比世界上任何的曲子都要好聽。
她在笑什麼,果然是個瘋子嗎——這麼想著,孟以嵐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
白梓視孟以嵐為女神,而孟以嵐,則視白梓為瘋子。
被自己最珍視的人所厭惡,這大概也是白梓決定自我了斷的原因之一。
“吸煙,有害,健康。”短短六個字,患有嚴重口吃的白梓卻花了大概四秒才說完。
是的,這又是白梓的一個人生難題——開口說話。
如果沒有口吃這毛病,白梓認為自己會是個煩人的話癆,因為每一分每一秒,白梓都會對外在事物產生大量的想法,最終卻因為生理原因,所有的言語都被她揉爛在肚子裡。
白梓睜開眼,朝孟以嵐揚起嘴角,露出淺淺的酒窩。白梓平時很少在他人麵前露出笑容,極少人能發現,在那瘮人的疤痕下,她的笑容其實很可愛。可惜的是,此時的孟以嵐和其他人一樣,隻覺得那被燒傷儘毀的笑容彆扭至極。
在孟以嵐怔愣之時,白梓早已轉身走向鐵門,離開了天台。
看著那偏瘦的背影,孟以嵐皺起眉,又想起對方剛才說的話——吸煙有害健康?
“……什麼啊。”孟以嵐報複似的狠狠抽了口煙,卻把自己嗆著,咳了幾聲。
孟以嵐轉身看向遠處的高樓,努力把心頭湧出的一股厭惡感壓下。幾個月前,她決定不會再與白梓有任何往來,而對方曾做的“那件事”,也永遠不會得到自己的原諒——或許,她該搬離這座城市才能擺脫這樣的瘋子。
突然,鐵門那邊又傳來了動靜。
孟以嵐煩躁地回頭,正想開口責難,卻發現來人並非白梓,而是一個很詭異的男人。
很詭異,是因為此人的麵容讓孟以嵐不寒而栗——眼珠子朝上,露出布滿了血絲的眼白,嘴半張,整張臉呈灰白色,腦袋歪斜著貼近左肩,身體像蝦子般佝僂著,雙手抬起,十指像鳥爪般扭著,雙腿蜷曲站在鐵門邊。
孟以嵐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手中的香煙掉落在地,就在此時,她看到那個男人以兩腳內八狀的姿態朝自己蹣跚而來。
剛離開的白梓,對此一無所知。
這個時候,她正站在電梯門前,頭微抬,盯著電梯的樓層顯示器裡不斷變化的數字發呆。
儘管被孟以嵐冷眼相待,白梓卻並未感到難過。也許,她大腦中影響情緒的化學物質突然分泌失衡,導致無法辨明七情六欲。這種狀態,在她十六歲那年,父母剛離世的時候,也曾經曆過。而此時,她的腦裡空蕩蕩,什麼也沒想。
直到電梯門打開。
在白梓的眼前,狹小的電梯裡站著三個人,兩女一男,他們無一不低垂著頭,各自麵朝不同的方向,絲毫沒有要出門的打算——儘管這裡已經是大廈的最頂層。
白梓站在原地,警惕地眯起雙眸。
突然,她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白梓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政府發來的辟謠短信——讓廣大市民勿輕信最近在網絡上瘋傳的所謂“喪屍病毒大爆發”的謠言。
像是某種開關似的,電梯裡的三個人隨著手機的震動聲同時轉頭看向白梓,隨後,四肢像是被隱形的繩索控製著,如猛獸般朝白梓撲來。
也許白梓應該留下來和他們纏鬥,畢竟她是個“武教助理”,也就是“武術教練助理”。但可惜,白梓也隻是個“武術教練助理”而已,雖精通理論,卻難以實踐。
不是她“不想”實踐,而是天生孱弱的體格讓她“不能”實踐——如果不是那武術教練人好,堅持要聘用她,她可能在邶市連一份工作都找不著。
很有自知之明的白梓在那三人撲來的瞬間,馬上側身躲到一旁,轉身朝逃生梯跑去。
可才剛推開門,卻發現十幾個同樣詭異的“人”正從樓下緩緩而來,白梓咬牙邁腿,重新奔向天台。
但她卻不知道,此時的天台也並非安全之地。
至少孟以嵐對此深有體會——她從未如此害怕過,即使是多年前,她還是一名小記者時,為了調查新聞真相而差點命喪惡徒之手的那刻,也比現在冷靜多了。
當那個已經不能用“人”來形容的男人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時候,孟以嵐恍然想起最近網絡裡不斷出現的一些標題為“人吃人”、“實拍喪屍”的小視頻,雖然它們在網絡裡造成了一定的轟動,但很快,這些視頻都被刪除,而上傳視頻的人都被政府以“傳謠”為由封號了。
不管那些視頻是真還是假,此時的孟以嵐因過於恐懼,根本無法動彈,唯有閉上了雙眼。
當孟以嵐被撲倒在地,野獸般的低沉嘶吼已經到了耳邊,甚至連對方口中的熱氣都圍上了她的脖頸時,不遠處,突然響起了鐵門被用力關上的聲音,隨即一股清透的氣息從天而降,同時,壓在身上的重量瞬間消失。
孟以嵐睜開眼,隻見本應早就離開的白梓正用右膝將男人壓在地上,同時把黑色風衣脫下,用衣袖將不斷掙紮與嘶吼的男人綁了起來。
陽光下,白梓脖子上掛著的一枚圓形翠玉閃閃發亮,孟以嵐被那光亮刺得眯了眯眼。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那塊玉有點眼熟。
此時的白梓已是大汗淋漓,她氣喘籲籲,麵色蒼白,似乎下一刻就要暈倒在地——可見,她剛剛是拚儘了全力才把身下的男人製服。
若是在平時,白梓很肯定自己連把這個男人拉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可不知為什麼,當她看到躺在男人身下的孟以嵐時,某種莫名的力量便從身體最深處湧了出來,等她回過神,竟發現那男人已經被自己壓在身下。
白梓沒有繼續往下深究這種奇異的體驗,她把男人綁好後,才回頭看向孟以嵐。
仍躺在地上、一臉呆滯的孟以嵐發現,在這個救了她一命的“瘋子”眼裡,透出了極為擔憂而又溫柔的情緒。這眼神壓得孟以嵐猛地吐出了一口氣,隨即開始劇烈地咳嗽。
白梓正要開口,卻突然吹來一陣詭異的強風,她的漁夫帽隨風而去,墨黑色的長發也像扇子般散開。
空中響起暗啞的滾滾雷聲,兩人抬頭,發現剛才還晴空萬裡的藍天竟不知什麼時候布滿了綿密的烏雲,更奇怪的是,唯獨太陽沒有被烏雲遮蓋,刺眼的陽光依舊讓兩人睜不開眼。
但下一刻,最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被烏雲包圍的太陽像是一盞正被熄滅的油燈,黑暗從太陽的最中心緩慢地一點點擴展至最外圍,四周逐漸黯淡下來,最終,光亮完全消失,整個天空乃至世界都陷入了昏暗。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