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儘頭的村落 世界的表皮在這裡變得……(2 / 2)

因此牠並沒有立馬粗暴地咬斷人類脆弱的喉嚨,而是半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指頭,用尖銳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剝下男人身上厚實的衣物,露出他還帶著溫度的胸膛。

然後將自己冰冷的、與人肖似的手掌輕巧、準確地覆在男人跳動逐漸減緩的心臟上方。刺骨寒意從掌心冒出,半晌後連同人類體表立馬退去的血色消失。

「引渡完成。」

從希雅因發現獵物到屍體處理完畢不過半分鐘不到,儘管牠不介意以繁瑣的程式消磨大限來到之前近乎無窮無儘的時光,但牠仍不由自主地為自己高效的行動而歡喜——牠擁有更多消化食物裡蘊含的記錄的時間。

大概是被某隻骨頭鴿子傳染的怪癖,希雅因喜歡在吃掉人類的屍體後細細咀嚼他們的記錄,那些藏在角落裡的姓名、畫麵、無法理解的情感,那些被遺忘的蒙塵珍寶。不過與那位司掌紀念與哀悼的的司辰不同,牠對失落之物從不抱有廣泛的好感或興趣,反複銘記的行為大抵也是出於消磨時間的目的和權能帶來的強製性義務。

反而牠很樂意對將死卻不得善終之生者散布名為【死】的恩澤,猶如千百年間牠在現世遊蕩留下的痕跡,猶如牠被人類帶著恐懼加封的尊名。古老雙刃也曾評價牠“若你不執意守著通往那一神位的頂點之門卻不親自執掌,大抵也要去當裂分之狼的具名者”,言語中多有無奈。

牠拎起失去心臟的男人,正準備找個地方繼續吃剩下的部分時,一名不速之客驀然打斷了這份寂靜。

“那個人怎麼一下子就死了,好厲害!”

裹著灰撲撲棉衣和獸皮鬥篷的女孩從灌木叢裡“呼啦”竄了出來,雙眼發光地盯著希雅因先前放在男人胸膛上的爪子,仿佛那是什麼稀奇的玩具,而不是一隻非人異種的一部分。

緊接著她猛地抬頭,以更加熱切的眼神盯著希雅因,即使在月光下也幾乎看不見瞳孔的雙眼令希雅因鬼使神差般想起了自己誕生的那片漫宿中的無光林地。

“你是怎麼殺掉他的,能教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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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類語言繁如煙海的詞彙裡,希雅因最無法理解的便是“似曾相識”。

「明明是第一次體驗的事物,明明在此時此刻之前他們短暫的人生軌跡裡根本不曾留下“記錄”,為何他們能誕生如此的錯覺?同樣是從無光林地赤身走入現世的生物,為何唯獨他們的思考器官衍生出了這樣一種對生存和尋求神秘毫無益處的功能?」

希雅因無法想象時刻生活在這樣一種體驗裡的感覺,對於異種來說“記錄”便隻是純粹的“記錄”,絕對不會和預知或當下混淆,若當真出現了類似的體驗那一定是記憶被人動了手腳,是危險降臨的警戒信號。

可就在那一刻,那個女孩抬起頭,盯著牠的雙眼中不存在任何影子的那一刻,希雅因的理性、牠的心——如果牠有那種東西的話——被一種虛無縹緲宛若沙粒的懷念扼製在前所未有的動搖中。牠感覺自己好像聞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清湛、荒寂、恍似杳冥晦暗的林地——

體表有銀紫光輝流連的異種人性化地瞪大了同樣爍亮的瞳眸。

牠下意識抬起覆滿堅硬鱗甲的利爪,比他們之間呼嘯而過的狂風與冰雪更快,能夠輕易撕裂金石、破開城塞的爪子倏然朝柔弱的女孩襲去;四指完全張開,在雪地上投下可怖的瘦長陰影,仿佛要將女孩徹底撕碎,又如同想要緊緊抓住什麼轉瞬即逝之物。

頃刻,林木間陷入了如同淪沒的凝寂中。

積雪、枯枝、凍土、風聲、啼鳴、心跳、寒冷、灼熱、淨白、森綠......從希雅因伸出的爪子尖端開始,終末的法則向四周擴散。它們無形地蔓延開來,蠶食著一切可消逝之物。

牠腳下的積雪迅速地消融,連同淹埋於下的枯枝、凍土、草根、蟲豸一起漸漸褪色、透明乃至消失;喧囂的風聲、烏鴉的啼鳴、鮮活的心跳也隨之凍結;更不用說空氣的冰冷、肌膚的灼熱、淨白月光和窈冥虹膜——物質、聲音、溫度、顏色、氣味、乃至思想與時間,皆在冬日的靜默裡無言破敗。

萬物終將向下墜入無光之海,他們、牠們、祂們的終結地。

唯獨不是牠的。

爪鋒在女孩的鼻尖停下。

外形酷似人類女性的異種擴大的瞳孔停止閃爍,牠後知後覺地放下爪子。

“真是奇怪,一個人類的身上怎麼會有漫宿的氣味,即使人類可以在夢中進入漫宿,他們的□□也無法保有那種影響......”

希雅因思考著,恢複理智的思想認真運轉起來,“更何況那個幼崽並不是[天命之人],沒有聞到秘傳的味道...... 而且我怎麼會沒有發現她?難道是我的錯覺嗎?不,這個可能性比她其實是個神明侍者還低。”

努力思考一番後的希雅因在一陣頭腦風暴後果斷暫時放棄思考決定先行返回自己的小窩。牠的晚餐肯定是泡湯了,但還好牠不是很餓,到了牠這個等階進食已不是必須,但出於一些特殊的......個人原因,希雅因還是會定期食用定量的屍體,什麼屍體都行——當然是人類的最好不過。

“所以現在可以專心解決那個幼崽的問題了——”

希雅因站直身軀,層層疊疊、輕巧似飛鳥羽翼的薄紗外袍憑空浮現在牠的肩上。

風聲再次響起,枯木枝條如波濤起伏,烏鴉也因寒冷開始了新一輪的控訴,一切似乎與先前彆無二致。

——除了那個人類幼崽。

一顆被棉布和赭色皮毛包裹的團子臉朝下倒栽在雪地裡,裸露在外的過分嬌小的雙手皮膚被凍得發紫,隱隱有向烏黑轉變的趨勢。冬之密傳正瘋狂湧入她的頭腦,帶著森然冷意的影響氣息圍著她不停打轉;冰霜從並不厚實的袖口裡爬出,緩緩攀上尚且乾爽的裡衣。

希雅因愣怔一瞬,緊接著一個閃身在女孩身邊蹲下——牠不得不蹲下才得以觸碰到她的衣角——掌心朝外,用手背將她翻了個麵。

女孩雙眼緊閉,同樣發紫的麵龐除了因寒冷皺成一團外並沒有多少恐懼的神情,她嘴角興奮的微笑甚至還沒完全褪去——也就是說,她是因為以凡人之軀正麵承受了希雅因未完成的一擊中蘊含的高階冬之密傳和這片林地本身具有的冬之影響後大腦過載而暈厥的。

先前也說過,希雅因沒有捕食活物的習慣,可她的憩息之所顯然沒有能給一個被凍僵了的人類幼崽保暖的諸如布料一類的東西。但本著就算對方死了牠也能白賺一具屍體的想法,異種還是用爪子末端輕輕拎起對方後頸處的衣物,轉身悠悠飄進樹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