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四名參賽選手壓低聲音地交談,雙方防備的身體語言可看出彼此互不信任。
靜止的列車匍伏於狹窄而綿長的黑暗空間裡,車廂內的光亮使它恍如深海孤舟,暴露於明處,而周遭盤踞著未知的凶邪恐怖之物。
前有無頭屍,後有吊死者,兩具屍體遙相對應,預示著他們已被危險包圍。
顧拙鳩在第三和第四車廂之間的交接處眺望隧道時,王或過來搭話:“主辦方恐怕遇到比路人誤入更大的麻煩了。”
“怎麼說?”
“地鐵有兩隻鬼。”王或雲淡風輕地投下核.彈似的發現,“同一隻鬼殺人的手法基本不變,但現在有人被扯斷頭顱,有人被吊死,說明除了吊死鬼還有另一隻鬼。”
“和我說這些乾什麼?去和專業的人說。”
“他們未必不知。”王或笑了聲,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你剛才真的隻是發呆,而不是看見什麼東西?”
顧拙鳩麵無表情地回望。
“彆太緊張。”王或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裡,謙遜隨和,無論氣質還是長相都恍若充滿超群的智慧和知識量,很容易令人產生好感和信賴。“你發現兩個死者時,似乎並不意外。”
“您體諒一下我這個單眼瞎,而且我這人越害怕,臉越冷。”顧拙鳩彎起桃花眼,“天生殘缺沒辦法,您可憐可憐?”
王或還是好脾氣地噙著笑:“好吧,算我誤會。不過你現在知道情況危急,是不是可以交出死者的人偶?”
膽大,觀察細心,性格冷靜,知識儲備量大,對怪談有相當深入的了解。
是個人才。
“你要啊?”顧拙鳩漫不經心地掃過王或的臉,發現他眼型狹長,不細看看不出雙眼皮那條褶,瞼裂寬度卻不小,眼瞳黢黑如墨,難以辨清情緒的變化,又或許壓根沒甚情緒起伏。
伸出左手,掌心握著小巧怪異的人偶說:“它招鬼,你不怕?”
王或手都沒從口袋裡拿出來,隻不太感興趣的瞥去一眼便問:“我說要,你就給?”
“瞧瞧而已,不礙事。”顧拙鳩說著,沒忍住疑惑:“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見你時,總忍不住親近。”
不知是光照不均導致的錯覺,顧拙鳩恍惚間覺得王或在冷笑,定睛一看,還是如出一轍的溫和。
“很多人說我麵善。”王或不欲多言這話題,轉而勸道:“要命的東西還是交給專業人去處理。”
顧拙鳩就要回話,忽見手臂汗毛倒豎,臉色一沉,猛地抬頭就見周遭環境天翻地覆,仿佛附身在某個人身上,跟隨對方的視角切換而切換。
此時身處於一片頗為荒涼的空地,四麵被鐵絲網包圍,前方是間被拆掉大半的土平房,腳下寸草不生,地表浸滿了水似的泥濘,到處坑坑窪窪,土平房屋簷下的泥水坑裡躺著一顆潔白的羽毛球。
圓頭瑪麗鞋小心地踩進泥濘裡,鞋底咕嘰咕嘰冒泡,惡心欲嘔,不想再走,身後傳來一群女孩子的催促:“快點,你磨嘰啥?”
“撿不回來球,以後彆跟我們玩。”
“欸,聽說你爸被警察抓了?”
“沒被抓,他跑了!畏罪潛逃!”
圓頭瑪麗鞋低頭,攥緊衣擺,聲如蚊呐地反駁:“我爸沒犯事。”
沒人聽得到,聽到了也不信。
“哎呀,上課鈴響了!”
“我們先走了,你記得把球拍和球完整還回器材室。”
女孩們如群鳥回巢,結伴嬉笑離開後山。
四周荒蕪靜寂得令人心慌,被拋下的圓頭瑪麗鞋顧不得泥土弄臟鞋襪,趕緊拔腿快跑到泥水坑裡,剛抓起羽毛球,餘光便瞥見一雙懸在半空的腳,就在肩頭的位置,青黑色,蛆蟲從腳背吃淨的白骨爬出來,鑽進腳踝的腐爛的肉坑裡,不時掉下一兩隻。
濃烈的屍臭味爭先恐後鑽入鼻孔,讓她想起下水道死了大半個月的貓屍味道,衣櫃貼牆角的縫隙裡剩下半個老鼠頭的腐爛臭味,也想到媽媽從住院樓跳下的刹那,大量鮮血噴濺到臉上、舌尖,蔓延出來的經久不散的臭味。
和此刻漂浮鼻間的臭味如出一轍,喚醒埋藏深處的恐懼。
心臟驟縮,牙齒咯咯作響,雙腿灌鉛似的沉重,不自覺屏住呼吸,直到心肺因窒息而疼痛,“喝!”大口喘氣的同時,身體機能恢複正常,轉身拔腿就跑,卻三番兩次被爛泥扯住步伐,短短一段泥路跑得無比艱難。
越急越忙亂,終於‘撲通’摔倒,好在上半身摔在爛泥堆之外,鐵絲網被絞出的破洞近在眼前。
手忙腳亂地爬起,逃跑前,鬼使神差回頭——
空間突然扭曲,PPT換頁般絲滑,眼前出現一座灰白色小樓,身後是條林蔭小道,綠樹成蔭,知了瘋叫,靜謐陰森。
三兩個學生從側邊拐角走出來,親昵地攬住她的胳膊喊:“老師。”
顧拙鳩聽到女人溫柔的關懷,接著詢問是不是偷偷去行政樓後麵的舊器材室?
大概本身就是很受歡迎的老師,所以學生們毫無防備地說:“都怪鄭義和,他總是散播謠言!”
“他造什麼謠?”
“他說舊器材室有鬼!”
“……怎麼說?”
“上周體育課,鄭義和跟人打賭他敢進舊器材室,賭注八百塊!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鄭義和真的去舊器材室冒險,直到放學才一言不發地回來,臉色蒼白、表情奇怪。第二天整個年級流傳他在器材室裡撞到一隻吊死鬼,還說這隻吊死鬼已經跟著他混進教學樓和宿舍裡找替身了。”
“鄭義和天天恐嚇我們!”
“對,他還嚇哭吳韻!吳韻膽子小,被嚇得高燒,月考倒退一百個名次,她媽狠狠責打了她!”
“我們氣不過,要去舊器材室看看,戳破鄭義和的謊言!”
“證實了嗎?”
“沒有。”
“鐵門鎖著,進不去。”
學生們一邊告狀一邊不知不覺被帶離行政樓。
……
至此,顧拙鳩明了,他這是遇到替身鬼及以上等級的第四個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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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
車廂裡的顧拙鳩突然摔倒在地,蜷縮在車門口,一群人和天眼同時留意到這裡的動靜,便圍了幾個人過來看。
綠毛頭忍不住疑問,王或吐出倆字作答並加以補充:
“觸發特殊條件,則有被扯進惡鬼生前記憶的概率,猶如身臨其境,這是尋出其執念的最高效方式。”
綠毛頭眼睛亮了,蒼蠅搓手:“這不等於開掛?臥槽,Lucky!”
聞言,專業人士們表情古怪。
王或推了下眼鏡,自然地後退、遠離:“惡鬼生前記憶大都不太美妙,所以會共感到瀕死的痛苦,也會被惡鬼怨恨,受標記而遭追殺……因為同樣的遭遇,它死了,共感者沒死,它嫉妒,而且惡鬼受執念驅使,既渴望執念得解,又厭恨執念被挖掘。”
沒錯,就是這麼癲!
利潤大,風險高危,玄門人對通感是又愛又恨。
“您是玄學方麵的博士嗎?”穆相衣敬佩地問王或,卻也沒等他回答,而是借此搶到鏡頭,頗是憐憫地看向顧拙鳩:“雖然通感是惡鬼的技能,但也要求被通感者得有天賦,當然概率極其、非常低,‘萬中無一’,而通感解除的瞬間便立即被惡鬼盯上,可能沒來得及探索出怪談場的執念就被殺害,也可能前腳告知隊友線索,後腳□□……我們玄門稱為燃燒自我光耀親友之終極倒黴技能。”
“……”中二少年們的個人英雄主義之魂熄滅。
“又名,冤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