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他還是沒辦法在夜裡進入深度睡眠，他甚至害怕入睡，潛意識總不間斷拉他回到痛苦的過去，壓抑在深處的恐懼、焦慮，讓他本能心跳加速，肌肉緊張。
可他今天卻夢到她了。
聞一的右臉隱匿在黑暗中，頭頂的燈光罩在他的上空，這迫使他想要抬頭。
童年記憶與此刻重疊。
刺眼的燈光變成大片陽光砸進廢墟，他在意識彌留之際，隻有五官還能體察著頭頂的晃動，幼時的他逼迫自己睜開眼睛。
因為他不能放棄。
十四米的深淵中，聞一躺在狹小閉塞的廢墟裡，以一種接近於仰望神靈的角度，抬頭追尋著希望，而那女孩果斷係上繩索，逆光而來。
她落在他的身旁，冰涼的指尖擦過他的眉心，語氣裡聽不出半點畏懼。
“你叫什麼名字？”她試圖喚醒他。
“我叫阮書靈，待會我爸爸會拉我們上去。”
“彆怕，我已經抓住你了！”
女孩緊緊抱住他早已麻木的身體，兩人一點一點被騰空拽起。
意識模糊又聚攏，這個場景在他記憶裡已重播千百遍。
聞一起身走進露天庭院，他翻閱著手機裡的微博消息。
熱搜榜上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阮書靈。
她的名字旁邊赫然是另一個男人。
-
周末，阮書靈百無聊賴地窩在沙發裡看電視。電視上正投放著一部舊電影。
片刻，少年池然那張清秀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
嘖
從觀眾到如今的同行，阮書靈一路看他從少年成名轉型成為演員，世界萬物什麼都在變，隻有他那張臉沒變。
還是這麼年輕，讓人百看不厭。
咚咚——
門外的敲門聲響起，阮書靈迫切起身，少女堆積的裙擺瞬間垂落，裙下那對白皙的腳掌踩在地板上，十個鮮紅的指甲顯得格外誘惑人心。
阮書靈徑直拉開大門，剛才還在電視上的男人，彼時已落進她的懷裡。
門外的冷空氣裹挾著酒氣撲麵而來，熏得阮書靈頭暈，池然臉上還帶著妝，發型一絲不苟立著，連發絲都未亂過。
她伸手想去推他。
對麵的人卻渾然不覺，雙手胡亂地附在她的腰間，低聲道： “靈靈。”
“你知道嗎？程導答應我了，他說會給我下部戲的男主角。”
“真好。”阮書靈笑著把他拉進來，抬腳踢關大門。
“你知道這一路走來……我……我有多不容易嗎？”他表情委屈，眼眶紅紅。
池然童星出道，沒有靠山。
從路人甲到億萬票房演員，娛樂圈日複一日地錘煉，讓他學會敬畏，學會對資本低頭，學會如何變為名利場上唾手可得的工具。
可即便如此他仍要麵對嘲笑，笑他的資曆不夠，僥幸為之，可在這個鮮血淋漓的名利場，誰又不是步步為營，使儘渾身解數呢。
兩人糾纏著倒進沙發裡，酒意作祟下池然低頭想要吻住阮書靈，卻被她躲開。
“嗯，”阮書靈仰望著他，“我有話想說。”
兩人相顧無言，誰也沒有再開口，卻又好像都心照不宣知道對方要說什麼。
池然眼神逐漸清明，他翻身起來，“我先去換個衣服。”
阮書靈躺在沙發上隻感覺身子一輕，連靈魂都被抽走般。
客廳很安靜，手機在沙發縫隙裡短促地震動了下，屏幕上不合時宜跳出營銷號推送的黑稿，她習慣性點進去，彈出來好幾條相關的內容。
“深扒阮書靈背後金主來曆：挖掘資源咖女演員霸屏銀幕的真相，到底是何引起網友眾怒？”
“影壇前輩銀蘭撞衫新晉小花阮書靈，卻被對方戲謔像穿母女裝。”
“演員阮書靈調侃00後小花煙雨涵，笑稱念對方名字像在讀小說。”
……
真是扯淡。
她翻身關掉手機，誰知那奪命般的手機提示音卻不依不饒。
少女蹙眉，心下煩躁起來。
洋芋：【快看熱搜】
這話如同一根銀針狠狠紮在阮書靈的心上，對於上熱搜這件事，她屬實是有點ptsd了，因為從她出道以來，熱搜便成為了她人生的報錯器，十天一大歉，三天一小歉，周末無雙休。
簡單概括就是不管她做什麼事，在網友眼裡全是錯。
阮書靈點開微博，剛還風平浪靜的微博熱搜，此時她的名字卻空降到第一位。
#阮書靈 婦產科# 爆！
#阮書靈 池然 戀情# 爆！
阮書靈看著這幾個字愣了足足半分鐘。她腦海裡浮現出很多次公開的場景，甚至暗暗思考過公開時發的文案，但絕對不是這樣。
她顫抖著點進去，彈出來第一條熱門微博。
“國內頂級導演禦用演員阮書靈，深夜竟與影帝池然共赴婦產科約會，地下情終見光明？”
［動圖］［動圖］……
九張圖片，有她們在醫院被拍的照片，有她們同款衣服和手機殼的深扒，還有知情人的爆料。
照片上阮書靈一襲黑色大衣，帽子口罩墨鏡全副武裝，身後的池然離她有十幾米遠，根本算不得同框，況且去的也不是婦科，是發熱門診。
“不好了。”池然從臥室衝出來，“文姐已經掉頭來接我，這裡我不能再待。”
阮書靈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你就這樣走了？那我怎麼辦？”
“靈靈對不起，”池然突然欲言又止，“我有合約在身，而且程導的電影剛要簽約，這件事絕對是有人故意為之。”
池然抱著外套要走，前廊文姿已經打開了密碼鎖，她翻了個白眼道：“還不走？”
大門還沒關上，電梯口傳來文姐沒好氣的聲音，“指不定是她故意爆料的呢，那麼私人的醫院誰會拍到？”
“早跟你說了，讓你跟她分……”
阮書靈突然感覺渾身一軟，蜷縮地蹲在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微博提示音又響起來。
“頂流演員池然深夜連發兩條微博，否認與阮書靈關係，稱人剛下節目，勿蹭。”
她關掉手機，壓根沒去翻那幾條微博。
它們高高掛在熱搜榜上空，似一把鋒利的刀片懸在她的脖頸處，輕而易舉便給她判好罪行，預計將她的聲譽連並這段感情一同剜去。
阮書靈突然覺得心頭一鬆。
她再也不用裝什麼該死的人設了，不管是在池然麵前，還是網友麵前。
誰愛裝誰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