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輕拂垂枝桃,星盞做燈夜未央。
天上的星辰明爍時,鐵家院子排布在各處的螢石燈紛紛被點亮,照得滿院瑩白。
整個丹陽城隨夜空的星辰啟明,如被瞬間點亮。
丹陽城上首的浮空城,丹陽宗所在,更是與月爭輝,顯現流霞星輝的夢幻美。
院子裡,鐵老六收回昂看天穹浮空島的目光,耳聽青雲的話轉一圈又繞回先前的話題,不由皺起粗狂的眉宇。
起初,他真認為青雲是出來曆練的仙民小孩,隨青雲顯露的習慣、做派,凡不是真傻,多少悟到點青雲樣貌雖幼,但道行不低的事實。
青雲初來乍到丹陽城,被那些心思已壞的仙民盯上,才會尋求相助……如今,她一心想去鈞天域……
【這就不是一個普通仙民會有的想法啊。】
鐵老六將心比心,以己思對方的行為。
他輕籲口氣道:“方法一,通過澄明仙境去往鈞天域。這是最為便捷的方法。隻要尋到二線大城,就可以乘坐飛樓前往澄明仙境。但是,我們的修為達不到地仙境界的要求,就沒有入城的可能。”
他說這話,憨厚橫實的臉上露出嗤諷的笑容。
“彆說地仙境了,普通仙民過的生活,就是達到人仙境……都極為困難。何況,修仙者有天資、運道的說法。
阿雲,說實話,在上清靈界,‘運’從來不會降在普通仙民的頭上。仙宗的存在,九重三十三天的存在,他們掌握了上清靈界和天界所有的運。”
青雲聽他這番源自於底層仙民的話,心裡著實有種同君州下界受祭師製荼毒百姓的對話般。
無論是下界百姓還是這裡的仙民,都在被現實、當下的社會形勢製約,具不能活得自在順遂。
鐵老六看清現狀,也習慣現在的生活。真提到改變現實,又無處著力。
隻是,每每麵對現實,他多少有點憤憤不平。
上清靈界的地域廣大,人仙胎的仙民修為過不了渡劫雷霆,成不了人仙境仙人,在仙界世道上隻能蝸居在出生地。
城與城間的通行費用,不是一個普通仙民能擔負得起。
鐵老六繼續道:“方法二,通過東麵的飛遙域內的飛遙仙境前往鈞天域。但是,飛遙域在澄明域的東麵,與它最接近的隸屬澄明域裡得一級大城是呼延特拉城。從丹陽城到達呼延特拉城……這是一筆非常非常大的費用。何況,呼延特拉城連通飛遙域的二級大城,再從飛遙域的二級大城去往飛遙域的一級大城,從而再進入接納所有等級仙民、仙人的飛遙仙境……所耗費的路資啊……簡直無法計數。阿雲,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青雲聽出他話裡背負的苦難,也知道上清靈界大,更知道飛樓的費用不低……去往一個界域中心的仙境,竟是一筆天文數字……簡直超乎常人的理解和想象。
她喃喃道:“即使進入飛遙仙境,還有從飛遙仙境前往最西的鈞天域的費用吧?”
“不錯。”鐵老六見她聽明白,不由自主地歎出口氣,“咱們雖然是人仙胎,呼吸都是仙靈氣,比起下界的凡人,天生占有出生的優勢。但除出生的優勢外,在這片廣闊無邊的地域上,我們普通仙民沒有突出的天資,沒有強悍的實力去同野外的仙妖搶占資源……隻能蠅營狗苟,蝸居在出生的城市……嗬,我們的修為突破不了渡劫期,挺不過雷劫飛升,達不到人仙境界,比下界的凡人都要艱難。
隨時間的流逝,我們一樣會被淹沒在時間的長河,在下一刻悄無聲息的消亡。
進一萬步說,即使我們達到人仙境,也未必離得開出生地所在的澄明域。不談路程上的仙資費用,光是地仙境的修為要求就是一道天塹橫溝。
你會發現,即使是飛升上來的仙人都會被地仙境的境界製約,他們直至壽限的儘頭都不能突破至地仙境。
不然,你以為我們這些普通仙民又是怎麼來?
我們……全是飛升仙人的後代啊。他們在飛升池洗髓、煉靈力為仙靈力,到達人仙境的實力,卻不能再次突破,再上一階地仙境的修為。”
鐵老六高大的身軀隨他的解釋已經很是靡頓,苦笑道:“相較起來,嗬嗬……我們真不如下界的修士自在。下界的仙人不止見多識廣,本事層出不窮。即使到達上清靈界,一樣被靈界的法則製約。他們成為人仙境仙人,突破不了地仙境,修為受到規則桎梏,也會做出普通人的選擇,繁衍生子,擴充我們普通仙民的人口數量,嗬嗬……”
青雲愣怔當場,已經回不過神。
【所謂仙人……原來是更高一級社會的普通人!?突破不了修煉極限,桎梏在人仙境階層,仙人會去選擇繁衍生子,迎接生命的終點到來……成仙的意義何在?僅僅是為比下界凡人的壽限長、多做幾年夫妻、多生些孩子嗎?】
青雲想起魔殿那位擁有仙靈卻半魔化的千姬女。
【原來……不是修不明白,不是因為在下界修明白了到上界卻忘了……而是到上界後,仙人們麵臨的社會依然有無數的法則、現實的進階條件製約。仙人們掙脫不了困境,選擇與世沉淪,才會再次產生各種仙愛情緣、因果糾纏,最終墮成修不明白得那些存在。他們或入魔或成執,終成萬千魔族一員。】
青雲隨即又自我反駁。【不對,不可以這般想。旁人修明白後再度沉淪,那是他人的選擇,我已斬欲念自我,舍戮道奉功德,秉持初心,砥礪前行……】
腦海裡得另一個聲音又在說:【難道彆人不是這樣走來嗎?憑什麼你就不同?那些誕下人仙胎的仙人就是這樣走來,卻又走不出去,最終選擇泯然於眾,受困至死。最終,你也會成為那個存在。何況,你的體內本就有魔根。即使不墮魔,走得再高,往後的社會是不是也如現在這般。不過是延長壽命的高階現世罷了……】
鐵老六似看出青雲對上清靈界現狀的懵懂,剛要開口勸慰幾句,就被青雲擺手壓下。
青雲強行壓製問道的思緒,硬生生把這個疑問埋入心底。她強行令腦子算計一遍去往鈞天域所需的仙靈石費用,以河伯城到丹陽城的路費為例推算。
合計過後,光是坐飛樓就是一大筆開支,還有突破地仙境修為的修練消耗。
青雲又想起穿過葳蕤山脈的經曆,堅定地問:“若是我選擇直接飛過去呢?”
“哈哈哈……”鐵老六大笑不止。
【說了那麼多有關上清靈界的廣大,阿雲還是執著地前往鈞天域。果然與眾不同。臉麵雖幼,但道行不低啊。不論阿雲起初話裡有幾句真假,但求賺她一波房租,結下一段善緣。】
鐵老六思慮後,搖頭笑了下,甚至泄了口氣。
“我雖沒有五域地圖,但是聽得多。以人仙境的修為想要穿過上清靈界的西南大陸簡直是天方夜譚。山川廣袤,又隔海相望,就是山裡的大仙妖都夠仙民、仙人吃幾壺了。到時候,不要人沒走出去,直接成大妖仙的口糧,又或者迷失在上清靈界某個稀奇古怪的夾縫秘境,隕落在不知名處。”
青雲隨他的話,想起葳蕤山中的姽嫿城。
鐵老六雖受困於現實,但他的“困”全是現實的殘忍所致,確實被諸多的出行條件製約。
青雲仍然沒有放棄去鈞天域的想法,轉問道:“丹陽城裡自下界飛升的仙人多嗎?”
鐵老六為人雖然憨直,但在丹陽城八百閣裡混生活,儘管隻是個器匠人,又何嘗是簡單之輩。
【阿雲沒有道明修為,甚至沒有過多的遮掩或解釋她的不同。】在底層混居滾爬的人該有的敏銳告知鐵老六,能不問就不要多問。這一點上,他和他的母親達成一致的做法。
鐵老六請阿雲在院子裡的石桌前入座,緩緩說道:“上清靈界共分五大域,我們域對應的飛升池,一般出現在三級大城內部或是周邊野外,便於各大仙宗或者家族前去飛升池招攬飛升上來的仙人。
這些飛升仙人若被招攬後因為是人仙境修為,會被派往四、五級城市曆練。
說白了,仙宗、家族就是借此觀察招攬的人仙中不中用。若是仙人有能力,還有上升的空間。如若沒有,一樣泯然在普通仙民當中,最終混成我祖輩仙人的下場。繁衍子孫後道亡人消。
丹陽城是四級大城,在廣大的上清靈界裡不過微末般的存在,也曾被上宗派了人仙境的仙人看管。
上首的浮空城丹陽宗,原就是一位飛升仙人在曆經萬年修煉,成就天仙境修為後建立,她的尊號:靜姝上仙。
有實力的天仙境仙人,掌管的四級城市不止一處。靜姝上仙就還掌管熔火城。
其次,丹陽城以出產飛樓仙器聞名。因此,丹陽城雖僅僅是個四級城市,但在上清靈界還算有微末名氣。很多的飛升仙人攢夠仙靈石後會來丹陽城買一座不大不小的飛樓。人仙境的仙人們買下飛樓後會在各城間跑商。
這是個極為賺錢又省心的活,也是仙人另辟蹊徑的活法。”
青雲極快地消化掉他的話,結合雷鷸提過的部分,竟從這世道上看出市場經濟的模式……
仙器所在地的購買價格比其它地方便宜,運輸過程中產生的成本不小,附加值大的同時,在彆的地方購買飛樓的價格自然就高。
一個念頭在青雲的腦海裡清晰:【我來處的道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在助我突破當前世道的桎梏。
我與彆人的不同在於:我擁有中華上下五千年的曆史文化體係支撐,更有藍星發展的無形天道支持。】
這就是穿越而來的靈魂,青雲的與眾不同處。
她不是在孤軍奮戰,而是有來處之道助她成事。
鐵老六覺出說得太多,夠這個身份複雜的小仙女思考半天了。
他指向後麵的房間,摸把後腦勺,憨笑道:“阿雲,這種院子帶花圃一個月是十塊下品仙靈石。咱們這區的仙靈力濃鬱程度一般般吧,房租抬不起價。”
這是當下的現實。若有能力者如爛平掌櫃,開得起鋪子,尚且還有成為仙人的籌碼。
然而,一個普通八百閣的器匠人,所得的仙資僅夠基礎修煉所用。至於日常開銷,還得通過額外途徑獲取。
而這額外的途徑,不是那麼好找的。
青雲詫異了下租房費用的低廉。她的笑容裡有中華文化帶來的自信,感激道:“六叔仁義,多謝六叔。”
她取出三十塊下品仙靈石奉上,“我先住三個月,往後繼續住得話再接著續繳,你看可以嗎?”
“可以可以。”鐵老六也不多客套。說那麼多的仙民不易是真不易,更多是為此刻收仙靈石做點鋪墊。
何至於要鋪墊?
你當上清靈界的底層是法治社會嗎?
強者為尊,弱肉強食,一個不慎或被租客端了家的情況也存在。
鐵老六禦過仙靈石後收入囊中,又笑道:“那你先休息,我不打擾了。明個兒我要上工,不便作陪。阿雲若有事,可以去找我阿娘解決。我阿娘雖是粗婦,但人很好。在秋海區,她是出了名的好嬸娘。嗬嗬……阿雲也是頂頂好的女仙子。”
“嗬……好,謝謝六叔,鐵大娘確實挺好。”青雲再三謝過鐵老六,起身送他出院子,才闔上小院門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