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為什麼……為什麼看見你在冰裡？”俞卜藺剛哭地太狠，一時沒法立即停下來，還在不斷冒眼淚。

我放開他，輕輕地幫他擦眼睛，柔聲說：“是嗎？我去看看。”

俞卜藺卻死死抱著我的腰：“等等你彆走！”

“我不走，我去看看那塊冰，嗯？你帶我過去，好嗎寶貝？”

俞卜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將我的小臂抱在懷裡。我忽然發現俞卜藺的手側邊血肉模糊，裡麵還有冰渣子。

“阿藺你等等，你的手怎麼了？”我心疼死了：“疼不疼啊？肯定很疼吧。”剛觸碰到俞卜藺的傷口，它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咦？”

我怔了一下，知道這是夢裡的場景，出現什麼都不奇怪。便半抱著俞卜藺，轉移他注意力道：“走吧，我們過去。”

??———

沈玨櫪仔細地看著這塊冰，裡麵裝的還真的是他，不過裡麵的“他”已經凍紫了，也難怪俞卜藺那麼著急。他忽然覺得這裡麵代表的很可能是死去的他。

“裡麵的，真的不是你嗎？”

沈玨櫪斟酌了一下字句：“阿藺，你在這裡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我看到你突然就被冰起來了，我拚命喊，可是這裡沒有人，連砸開冰的工具都沒有，我就隻能用手錘，後來發現一點都捶不爛，我就想抱著它讓它融化，但是它……”俞卜藺說著說著又開始流淚，那樣絕望的心情讓他無法承受。

沈玨櫪這是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消失：“霖霖你聽著，我不在那塊冰裡，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不要再砸或者抱那塊冰好嗎？那樣沒有用的。”

這下俞卜藺也發現他正在消失：“沈玨櫪你——！”

“寶貝無論你醒來後想起了什麼，都要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你記住，那跟你沒關係的。我怎麼會離開你呢，你知道的，我最愛你了。”

說完我就醒了。如來佛祖也沒那麼好，一秒都不讓多待。

看著眼前小魚兒翻了個身，終究還是離牆遠了點。我不由鬆一口氣，繼續跟往常一樣，看著他睡。

我想有個人照顧他。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自從上次我進入到小魚兒夢裡之後，他的睡眠時間變長了。我很高興他還記得夢裡的內容，也願意聽話。我後來嘗試過再次進入到他夢中，可是失敗了。

他最近瘋狂搜集一些鬼神魂靈的書，還跟一些騙子道士打交道。我很不希望看到他這樣。

他這樣會越來越沒法割舍我的。

但最令我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去買了安眠藥。

我真的怕極了，我真的非常想再進去一次讓他忘記我。

??

??那時我每天最怕的事就是看他打開那罐藥，膽戰心驚地看著他倒底倒出了多少。

我看到了救星。小魚兒的媽媽和我媽來我們家找他，說是要讓他跟他們一起過年。

那時她們突然上門，他沒藏好安眠藥和外賣盒，被兩位母親強製要求今天就回去住。這是我成為鬼以來，第二件高興的事了。

我確認小魚兒搬到他媽媽那住後，我就回我爸媽家了一趟。我想試試能不能進到他們夢裡。

我和爸媽好好道彆後，醒來覺得自己沒有遺憾了，我相信時間會淡化一切，隻剩一個俞卜藺讓我放不下。

時間似乎在他身上沒有作用。

我發現了一件不那麼好的事：我的靈魂變透明了。

那天我再次進入小魚兒的夢裡，醒來後發現透過我的手可以隱約看清物體。

當時我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可能陪不了他多久了。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我似乎知道他為什麼拚命工作了。他把那時候剛開的一個研究主體部分全部做好後，在開春後突然辭掉了工作，然後買了張機票。

他去的是我們幾年前約定要去的冰島。我們當年在英國愛丁堡留學的時候就說要去。但不是我有論文研究要做就是他導師找他做實驗，還在後來我們趁著聖誕去了，但很不湊巧，沒有看到極光，匆匆又回來了。

我跟他一起在那間視野最好的房間等。他變得更有耐心了，可以在哪裡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當時我看著他，有那麼一刻都覺得，就這麼陪著他也挺好的。

但是似乎不行。

我發現我是因為進入他的夢中才會變透明的。

我一點也不後悔，我很慶幸我可以這樣，有個方式能讓他看到我。但一邊又覺得，這會讓他更放不下我。

??

??我看著他的眼睛，甚至都沒法當著他的麵說讓他忘記我這些話。

他知道的，我總是不能拒絕他。

每次看到他哭，我就想抱抱他，想讓他感受到我安慰他。所以我也在一天天變透明，現在透過身體已經能看清東西了。

但是看到極光下，他大聲叫出我的名字說很想我時，我就覺得什麼都值了，萬劫不複也就那樣。

但我看著他清瘦的背影，還是覺得：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下一站他去了慕尼黑。正好選在世界杯舉行期間，雖然舉行地點並不在德國，但那裡的歡慶氣氛卻很足，這使他似乎開心了點。

他開心我就開心。

那期間車也不多，街頭有很多踢著球跑的小孩，球穿過車輪和人的步伐飛向前方，充滿了希望。

他進到一處教堂，開始跟著周圍人一起做禮拜。他在英國時，他同學教過他怎麼向主禱告。那時他還神秘兮兮，不教我。

我能聽見他說的什麼，他是在為我禱告。

真是個傻子。

我覺得鬼的淚腺肯定異常發達。

看著那虔誠的牧師，我也胸前劃十字，雙手合十：主啊，如果你不嫌棄我是隻鬼的話，就拜托你，保佑我的愛人以後都平平安安吧，如果可以……就讓他，忘記我吧。

………

最後一站是在我們本科學校。

也是我們初遇的地方。

在耀眼的陽光下，在校園的草皮上，在揮灑汗水的奔跑間……

我跟他是在校裡舉辦的“青春杯”足球聯賽認識的。那時我在經管院，他在計算機院，我們在此之前從沒有一起踢過球。

不過帶我們的學長學姐似乎關係很好，比賽後帶我們一起去聚餐。也是那時我開始注意他。

我那時想，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男生，他要是我男朋友就好了。

那是我那些年來，第一次、也是最為猛烈的心動。後來我們作為交換生出國後，提起那段我追他的日子，都覺得尤其慶幸，差點就錯過了。

現在看著他的側臉，覺著錯過也挺好的。他也不會這麼難過

……

他並沒有走到看台上，而是在鐵網外看了一會兒球，我輕輕勾著他的小指。

我們曾無數次這樣一起看球賽。

他好像還是很想我。

我變得越來越透明了，甚至無法在三點時醒來。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那不是最後一站。我原以為他沒訂機票或者火車票就是旅行結束了。

他把車開到一處海崖邊。

我忽然知道他要乾嘛了。

我聲嘶力竭，不斷地想阻止他往前的腳步：“不可以俞卜藺！”可我太虛弱，他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忽然開口：“沈玨櫪，你好嗎？”

我愣愣的，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問。

他眼睛又濕潤了：“我過得很不好，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那時我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進到他的夢裡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了。

“我一個人真的好難啊，我覺得呼吸都好艱難，我每天腦子裡全是我想死，我想再見到你……你真的，很混蛋啊沈玨櫪！”

“怎麼能突然丟下我一個人……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求你彆這樣。

“我已經在信裡跟我爸媽道好彆了，也跟我們爸媽寫了，都放在我房間了，他們應該不久後就能看到。”

“我好自私啊是不是？讓他們又承受那樣的痛苦。但是……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

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我不該去招惹你的，對不起你彆這樣……求你……

“如果你在這，你不要難過，因為我覺得，我很久沒有這樣釋然過了……我不知道我之後能不能看見你。我每天都祈禱能再見到你，到現在已經有576天了，雖然不是很多，但我覺得，諸天神佛應該不能那麼為難我。”

我跟著他跳了下去。

??

??我看見他沒有一點掙紮，甚至神情都是帶點笑意的。

他開口說了我有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

“原來你說，好久是永遠……”

我終於體會到了俞卜藺那個夢裡的絕望。

那就像光亮一樣，無論到哪都有，如影隨形，不可能擺脫。你知道你會因此徹底沉淪，卻一點沒有扭轉的辦法。

原來人難過到極致，喉嚨痛得是說不出話的，甚至淚腺似乎都在那刻停止工作，然後突然開閘一般，抹也抹不掉，這之後就會瘋狂地生理性嘔吐，要把內臟全都嘔出來才能緩解一點的架勢……那代表，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人離開了你，永遠消失在了黑夜。

而且你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

「俞卜藺，我終於抱到你了」

沈玨櫪

我終於能，見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