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玨櫪,半年前我因為一場車禍去世了,然後神奇地以鬼魂狀態遊離在這世間。但很奇怪,我看不到其他跟我一樣的鬼,我甚至都不害怕太陽!看來那些靈異小說都是騙人的。
話說起來,其實這場車禍完全是一個偶然,我在綠燈快亮時就點燃發動機,綠燈亮時右邊突然衝出來一輛小汽車,我猛打方向盤結果撞在旁邊的路燈上。可能我就有這麼倒黴,那路燈隻是起個裝飾作用,柱子是空的,我一撞上去就折了,頂端直直地砸進擋風玻璃裡,也把我砸得血肉模糊。
??失去意識前,我聽到很多聲音,很雜很吵,有人大喊:快叫救護車!……
再次醒來就是在醫院的走廊上了……
??我一開始是沒有記憶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甚至連自己死了也不知道。還是發現彆人都聽不見我說話,甚至能穿過我的手時,我才發現我不是人類了。
不知是不是“落葉歸根”的古怪習慣在作祟,我心裡總有種強烈的欲望,讓我去找到我的……□□——請允許我這麼叫,我還沒習慣我已經死了這個事實——為此我決定去找我是誰。我覺得我生前應當是挺聰明的,我很清楚第一步應該做什麼。
似乎我潛意識裡——先彆管我為什麼成了鬼還有這種東西——知道我的身體在哪。我還暫時不習慣飄起來,所以我按直覺走過幾處拐角,在停屍間找到了我。雖然我被白布蓋住了,但我就是知道躺那裡的是我。
我站在旁邊看了一會,有股衝動想回到身體裡,但我失敗了。
我花了好一會才接受“我真的死了”這個消息。在此之前,我是抱著點希望的:希望自己隻是處在昏迷狀態,還有機會醒來。
電視劇不都這麼演的嗎?
我泄氣地坐在那個冰冷的架子上。
很神奇對吧,我碰不到人,卻碰得到沒有生命的東西。
我出事時身上沒帶證件,所以聯係到親屬還有段時間,故就隨意躺在另一張空的架子上,等著人來認領我。隻不過行人透過我的身體坐在椅子上時,還是會有種衝動想站起來理論。
等了很久,不知道是一天還是兩天,途中我竟然睡著了:鬼原來也會需要睡覺啊!
等我看見有人來是一天半後了。那期間我在醫院四周轉了轉,對這裡似乎有些熟悉感,但隻能想起一點片段,模糊得不行。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男生,臉小小的,像個穿著不合年齡西服的大學生。我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叫什麼了。那一刻,我也把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
他是俞卜藺。
我的意定監護人。
我的愛人。
當時我的腦海裡正走馬觀花地上演著我那28年,像隔著一層薄膜,看著彆人的一生。我也忘記當時俞卜藺臉上什麼表情。好像是茫然,好像是疑惑。等我反應過來我和他已經站在我的屍體邊了。
他低垂著眉眼。
良久,他張了張嘴,第一下卻沒發出聲音,好一會才說出話,聲音略微沙啞:“我想跟他單獨待一會兒,可以嗎?”
醫護人員出去了,隻留下我們兩個。
我這兩天以來第一次產生了情緒,卻是心疼。這注定了我以後跟著他不會很開心。
可我依然心疼,依然想抱抱他。
似乎這已經是我的本能。
他站在那,依舊沉默著,但卻走進架子邊,微微撩開白布,握了下我的手。
是冰的,跟架子一樣的溫度。他似乎確定了那就是我。
我看見他眼眶始終含淚,卻哭不出來。臉上沒有悲傷,反而是巨大的茫然,整個人似乎都很遲鈍,似乎跟我一開始變成鬼魂的狀態一樣
——像死過一遍。
後麵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拿出手機,深吸了好幾口氣,緩了很久很久,不斷嘗試發出聲音,又不斷失敗,顫抖的點開通話:“媽,你能過來市中心醫院一下嗎?……沈玨櫪,他……”他又發不出聲音了。
我還是抱不了他。
??
??我開始無比氣憤自己這幅狀態。這股氣憤燒的我渾身痛極了,但我卻沒辦法停下來。
我看到了我的父母。我媽聽到消息後還沒來得及流出眼淚就暈過去了。我爸在那瞬間整個人似乎都變黯淡了。
我衝上去,卻穿過了他們。
拜托你們,忘記我吧,彆那麼痛苦了……
這天是我的葬禮,說起來我葬禮辦這麼晚的原因有很多。
那場車禍是這樣的。
那小汽車當時是一位丈夫正帶著他突然提前生產的妻子駛向醫院。那時他妻子羊水已經破了,救護車開不進他們住的地方,當時最快的辦法就是他把他妻子送過去。他們家也沒錢,否則早就提前入院準備了。當時他發現我因為他出了車禍,是想下車幫我叫救護車的,但他妻子在後座痛苦到不行,再不送醫院就真的很危險了,他就下車嘲旁邊的車大喊:“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求求你們幫我叫下救護車……我老婆要生了,求求你們幫我叫下……”
………
我了解事情前因後果後,我說不清自己怪不怪他們。
可能是怪的——我父母和俞卜藺是那麼難過。
死了之後,除了因俞卜藺而有的情緒,我的其他感受似乎都被霧籠起來了,有些不真切,隻能隱隱感覺到溫情和悲傷。我並沒有花很多心思了解這場事故後麵的事情,我更關心的是俞卜藺以後會不會開心。
那天我的朋友也來了,有的躲在廁所,有的藏在人群,紛紛眼眶通紅。
那樣難過。
怎麼這麼難過呢?是我沒有好好道彆嗎?
俞卜藺的父母也來了,大多時候正安慰著我爸媽,記憶中好像我們還說今年的冬至要一起過。
他們都頻頻看向俞卜藺。我聽到有人拉過小魚兒說:“你可千萬彆做傻事啊!你想想沈玨櫪他爸媽,想想你爸媽,他們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啊……”
………
大抵是那樣難過的氛圍突然把我的情感係統點醒了。我開始意識到俞卜藺很有可能隨我而去。我跟他回到我們的家後,發現他沒有把我的東西收起來,反而一直擺在那。
他有時會盯著它們很久,卻不說話。
我很害怕看見他這樣子。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我記得我死去前我們曾大吵一架,起因好像是他不聽我的勸導,因工作熬了幾個大夜,直接就進了醫院。我當時又怕又心疼。等他狀態好一點,我就跟他提這件事,但不知怎的後麵就演變成吵架了。
我記得我當時賭氣說了一句:“我這次好久都不會理你了!”
他也是氣話:“隨便你。”
我接他出院後,我們都約定冷靜幾天。
但是才過半天,我就發現我等不了了。我買了花和他最喜歡的板栗酥,還有一條他看了很久的項鏈去接他下班,路上就出了車禍,不知道東西去哪了,我現在隻祈禱它們不要出現,以後都不要出現。
要是我當時不那麼生氣就好了,這樣我們最後一麵就不會停在針鋒相對的狀態了。
我很擔心他還沒原諒我,我更擔心他知道我是要接他下班他會自責,但目前看來他好像不知道,還好還好。
他最近更是把自己撲在工作上,一天有18小時都在工作,我真的心疼得要死……雖然我已經死了。
不知哪天,突然有陌生電話打給俞卜藺:“請問是俞卜藺先生嗎?是這樣的,我們之前在沈玨櫪先生他的車裡發現了一些他的物品,但處於工作交接階段一時沒有通知您非常抱歉,您看是否需要把它們取走……”
“……”
“俞卜藺先生,您在聽嗎?”
“……好,我,我這就過去。”
他下班回到家後,打開了那個裝著我東西的盒子,一時間沒有下一步動作。
裡麵是一束花,一個沾著醬的空食品盒和一個首飾盒。
那束花從外形上還能辨認出外圍一圈是無儘夏,中間被簇擁起來的是白玉蘭。已經完全乾枯了。
那個食品盒,俞卜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那家常吃的板栗酥。碎成了屑,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那個首飾盒,俞卜藺嘗試了幾遍,都因手脫力沒有打開。還是打開了,裡麵是他想著十一周年紀念日,按時沈玨櫪買給他的禮物,否則那個傻子又要為送給他什麼苦惱好幾天了。上麵粘的血跡也已經乾涸了。
俞卜藺握著那條項鏈哭的撕心裂肺,甚至要從床上栽下去。可我都抱不到他,隻能無助地虛虛環著,一直喊:我在這裡,沒關係的。
我開始痛恨那時的自己為什麼要帶禮物。
要是他能開始新生活就好了。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我有個奇怪的機製:一到12點整必定要睡,3點必定醒,無論我多麼不情願。對此之前我沒什麼異議,畢竟就算睡大街上也沒有人會踩到我。
但我現在非常不滿,我發現自從我的屍體火化後,俞卜藺總是不會在12點前睡。以前好歹有我哄著他,可有前車之鑒,怎麼能不好好休息呢!
好在我醒來後能看見睡著的他,可以虛虛地抱著他,就算沒法真的抱住他,這麼看著也很滿足,一直到他也醒來。
我發現他眼尾總是掛著淚。
那時幾乎每次我醒來,他的眼角眼尾都有淚,睫毛濕濕的,黏在一起,臉上淚痕縱橫,
手裡……拿著我們的合照。
幾乎每張合照都有被淚水浸濕的痕跡。
角落是我們一起逛商場買回來的玩具,客廳是我們一起選的家具,裝修也是我們倆看著的……我忽然發現,怪不得小魚兒總是不開心,看見這麼多裝著記憶的東西,叫他如何不難過。
我原來是這樣不好,讓他那樣傷心。
要是他能忘記我就好了。
小魚睡覺很乖,總喜歡把自己縮成一團,然後鑽進我的懷裡。現在我不在了,他把床移到牆邊,睡覺都是貼著牆睡,無論天氣多冷。
我走後的那個冬天實在凍人,他也沒有給家裡開暖氣,在床上哆嗦得厲害,都縮成一團也不挪開,就這麼睡著了。
我急的不行,這麼下去非發燒不可,手一次次穿過他的後背,怎麼也抱不到。我一直叫著:“阿藺……阿藺!寶寶……求求你,你彆這樣好不好……”
我說了很久。
沒有人聽見,也沒有任何東西有反應。
就這樣到了零點,我被迫睡去。
這次我發現,我睡著後不是一片虛無,我似乎……進到了小魚兒的夢裡。
他在夢裡小小一個,是幼年時的他。他蹲在一塊很大的冰邊一直哆嗦,卻一直不遠離那塊冰。我急得喊他:“阿藺,彆蹲在那裡了,快過來!”
我覺得一定是如來佛祖垂憐,他竟然聽到了我在喊他!
他忽然站起來,因為蹲久了腿軟了一下,接著就朝我走來。每走一步,他似乎就長大一點。
到後麵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接跑了起來,最後一步他變成了現在的樣子,然後撲進了我懷裡。
我接住他,緊緊地摟著,幾乎要落下淚來。
淚眼婆娑間想:我終於能抱到你了。
俞卜藺一直哭,卻沒鬆開手,邊哭邊說:“你怎麼在這裡啊?我剛剛……明明在冰裡看見你了,我抱著那塊冰好久好久,可是它就是不融化!我感覺……我感覺我沒有溫度了,就蹲下讓我暖和點,然後繼續……繼續抱著那塊冰,它就是一點都不融化,我都快急死了……”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這呢,我一直在你身邊……真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嗯?”
“可是……”俞卜藺好像忘記自己要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