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如果我們注定會分開,那在一起的意義是什麼?”
“每天我都重新愛上你,一天比一天多一點,直到你決定留下我孤單一人的那一天。”
01.
Il n’y a qu’une seule question philosophique vraiment sérieuse: le suicide.
「真正嚴肅的哲學命題隻有一個,那就是自殺。」?
手裡的書突然被抽走,俞卜藺望向風風火火闖進來的人。
那人劉海被抓向腦後,隨意地搭著,垂落下幾綹墜在眉尾,減弱些許樣貌的侵略性,加上他迫不及待的表情,平白露出可愛來:“小魚兒,外麵下雪了!So heavy!Particulièrement grand(特彆大)!積得老厚了……走走走,我帶你去玩。”
俞卜藺順從地把腿上蓋的小毯子掀開,想著這裡的冬天實在是冷。在被沈玨櫪拉著衝向屋外前,先喝了點威士忌暖暖身體,裹上厚厚的禦寒服。兩人一前一後下著樓梯,穿過一小段巷子,俞卜藺被牽著來到公寓外。
他們這邊由於時常有汽車經過,雪混著泥成了泥水,附在磚瓦的縫隙和行人的腳底。不過往北邊走不遠,他們住的小鎮倒是可以看見不錯的雪景。
但也僅限於不錯而已,俞卜藺神遊似的看著沈玨櫪說話不斷吐出的熱氣。他在比利時好幾年,都記不太清了,再漂亮的雪景也該看膩,況且他實在不想腿陷進雪裡又拔不出來,然後被沈玨櫪嘲笑一番。但沈玨櫪好像乾什麼都不會膩,儘管他好像也來這4、5年了。
夏天他倆都有空時,沈玨櫪就會把人抓去鄰省West Fland衝浪、騎摩托艇或是抓些小魚小螃蟹玩,每回俞卜藺都要被曬黑一圈。在那度假期間,他簡直成了那片的孩子王,俞卜藺覺得能讓那群時不時冒出句“Zut alors”或者“Que tu te fous”的小孩乖乖聽話可不容易。
02.
俞卜藺不知道為什麼沈玨櫪這麼篤定。
他之前自己離開過一次。
兩人不知是誰鬼迷心竅,親了對方一口,俞卜藺記不得是誰先親的,隻記得分開時,自己跑了。說不清是因為什麼,自己就一個人偷偷摸摸走了。
他還記得當時的心情,生怕被發現然後尷尬得不知道怎麼解釋,發出一點聲音都要嚇死。他實在理不清自己對沈玨櫪的感受,同時也害怕自己會陷進去,不再是自己。害怕有羈絆,然後又被時間磨得一乾二淨,那種感覺像鈍刀,最讓人疼。
他自小就怕疼,還是先把沒成型的掐死再說。況且,他還沒找到答案,不能稀裡糊塗地就開始。
綠皮火車的車輪“鏘鏘”地轉動著,噴出的蒸汽彌散在陌生山野。俞卜藺捧著書,透過還算清晰的車窗,還能看清窗外的山林和村落的村莊。
“如果我是西西弗斯,我會快樂嗎?”
“不會。”
03.
「有時布景會坍塌。起床,電車,四小時待在辦公室裡,或者在工廠裡,吃飯,然後再是電車,四小時的工作,吃飯,睡覺……大多數的時間裡,這條路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隻是有一天,突然間就問了個“為什麼”,於是,在這份驚訝所掩藏的厭倦中,一切開始了……」
俞卜藺覺得這世界有種厚重感,他永遠也理解不了。走過的地方忽然會變得陌生,記憶裡的位置突然被移動……自己會仿佛身處無人之地,周遭再喧嘩也覺得安靜至極,隻想永遠孤獨地泡在海水裡。
人活在這世上,仿佛一切的享樂都是罪惡,一切的成功都與人的本性相悖:艱苦、束縛、智慧、違心……但身體卻更願意安逸、舒適和愚蠢。俞卜藺覺得有點不舒服,那種被戳破後的不舒服。
這世界確實是荒謬的。
“所以,我是西西弗斯,在日複一日疲憊的、毫無差彆的生活中,我會快樂嗎?”
雨漸漸大了,濺在地磚上又彈開,像煮沸的油,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到人身上來燙個紅泡。
昏暗的路燈發出漆黑的光,俞卜藺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那些人下雨不打傘。他站在門口,任憑雨水濺濕褲腳,突然有陣強烈的欲望想跑進雨裡,像十八世紀搶劫的小孩一樣消失在街道。
“Aristti!Pourriez-vous venir nous rendre service?(你能過來幫個忙嗎?)”
俞卜藺收回邁出的腳步,那截褲腿已經完全濕了,回頭道:“Oui. (好的)”
房東Hilary喊的Aristides是他的外文名,她人很好,每次做了奶酪或者曲奇都會送一份給俞卜藺,俞卜藺在這邊沒被餓死,幾乎上全靠Hilary的接濟,他連做飯都是她教的。
Hilary正在布置Halloween party的裝飾,俞卜藺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節日了,每回被簇擁到街上都會被突然蹦出的不明生物嚇得要命,回去後也久久不敢入睡。
按她的指示,俞卜藺把地上的裝飾品一件一件遞給她。俞卜藺想不通,一個麵具怎麼會這麼逼真,顫顫巍巍將它撚起,閉著眼睛遞過去,惹得Hilary一陣笑。
04.
昨天下的暴雨似乎並沒有影響人們嚇唬人的好心情,俞卜藺慢吞吞地套上類似“飛天小女警”的服裝。這是Hilary給他買的,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惡趣味,故意其他都買得特彆嚇人,獨獨俞卜藺的可愛。他又不敢穿其他的,隻好任由擺布。
“Dépêchez-vous Aristti, le tour commence!(快點Aristti,遊會要開始了)”
他應了一聲,套上頭套走出去。
街上人已經很多了,充滿小孩的笑聲和尖叫,還有遊行的鼓聲和指揮聲。俞卜藺閉著眼睛,跟著人群走,時不時掀起一條縫,透過大頭套看看有沒有偏離方向。
人越來越多,在連續撞到幾個人把頭套撞歪了後,俞卜藺透過服裝的“眼睛”隻能看見地麵,走路也歪歪扭扭。他不禁有些後悔穿這套衣服了。
在被擠得一個趔趄,俞卜藺歪了幾下差點就沒站住。好在被後麵人抱住了,他的服裝太大,抓是抓不住的。
“Merci.(謝謝)”
扶住他的人似乎愣了愣,回了句:“Peu importe.(沒關係)”
這下俞卜藺也愣了愣,這時似乎彙入一股人流,俞卜藺和他被擠到一起。他感覺聞到一股很熟悉的氣味,但周身充滿了脂粉氣和香水味,甚至還有股難聞的嘔吐物味,俞卜藺也不確定。正當他想掀開頭套時,又被人擠到前麵,似乎遊車上的人撒糖果了。
俞卜藺有些氣急敗壞,想轉身又轉不了,被撞得左歪右扭。等人群稍稍散開,他回頭四處張望,沒有熟悉的身影。
他連沈玨櫪身形都記不太清了。
俞卜藺又做夢了。
05.
在分彆了幾年——大概三五年吧,俞卜藺不記得,隻知道再次見到沈玨櫪的時候,感覺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儘管他也即將溺亡於思念。
“Bonjour,Joyeux No?l No?l(你好,聖誕快樂). ”他下意識用法語打招呼,眨了眨眼反應過來,收起臉上露出的想念,叫他:“沈玨櫪,Merry Christmas.”
兩人商議一陣,還是決定搬回Hainaut。在交接完工作後,俞卜藺回到他租的小公寓。給沈玨櫪倒了點杜鬆子酒,習慣性加冰塊,又想起現在是冬天,吃冷的對身體不太好,皺眉思索要不要倒掉重新用彆的兌。這時沈玨櫪從臥室走過來,看了眼俞卜藺,接過酒杯喝了一口,被辣到了,雖然知道杜鬆子酒很烈,但嘗還是第一次嘗:
“你喜歡喝這樣的嗎?”
“以前不喜歡,現在都喝慣了,還挺不錯的。”
兩人靜靜地,之前都默契地沒提分彆的幾年,現在一下被說出來,雙方都不知道怎麼接下去。
還是俞卜藺給自己倒了杯,喝完道:“喝完酒就睡覺吧,這房間沒有暖氣,睡前喝點酒暖暖。”
……
等兩人擠在一張隻能睡一個人的小床上,俞卜藺有點失眠了。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不敢動,好像害怕沈玨櫪發現他沒睡著一樣。
“這有什麼好怕的,”俞卜藺心想,“我又不是沒跟他一起睡過。”
大腦依舊處於興奮狀態,沒有因為他的心聲而消停。
“我回去住哪裡呢?以前的地方應該已經被房東租給彆人了,現在也不是畢業季,不知道那附近有沒有空房子……”俞卜藺天馬行空地想著,沒有注意背後的人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