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春天(上) 失去的憂傷與葬禮……(1 / 2)

利婭·德裡羅記不清她是如何離開的醫院,又和馬特·默多克說了些什麼。此時的她,在一陣恍惚裡感覺,自己仿佛成了被遺忘的幽靈。她父母的屍...體在眼前陳列的時候;提交身份信息確認的時候;麵對同情目光的時候——她微笑、點頭、接受同情的安慰。用著她自己都驚詫的熟稔,走過了全部的流程。但是隻有利婭自己知道,她生命裡的某一部分,隨著父母的死..亡,徹徹底底地碎掉,再也沒有辦法去拚湊完整。

同時,麵對馬特·默多克,這位好心律師純粹的善意,坦白地講,利婭感到的,是不知所措。在此之前,她雖然和馬特·默多克見過幾麵,但僅限於“父親的同事和朋友”這一身份上,至於更多印象,則是近乎於無。

她聽到馬特不知道和誰的辯論聲,聽到電話一遍又一遍響起來又掛斷。好忙碌——為了一個其實並不熟悉的小孩。

利婭有些迷茫,為什麼要這麼做。

而她也在事情結束後,這麼對馬特提出疑問。

“馬特叔叔,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幫我?”

********

——為什麼要幫助她?

在聽到利婭的疑問後,馬特愣了愣,他聽到利婭的心跳聲和她不安的小聲呼吸,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聽到並且感受到的情緒裡,不僅僅是父母死亡帶來的恐懼,還有獲得幫助的忐忑。

對於利婭·德裡羅來說,此時的她兩手空空,這種突然的給予,根本沒有辦法去償還。而這則意味著,她在父母死後,內心裡替自己和世界劃下的界限,開始變得模糊。

她抗拒這種變化,同時也抗拒著變化可能帶來的蝴蝶效應。

馬特·默多克本來有很多答案可以用來敘述。

麵對一個還在高中的孩子,他大可以用大人獨有的很多場麵話來應付過去。

比如,他可以說,“我和你的父親曾經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我有義務來照顧你”。再比如,“作為律師,看到有需要幫助的人同時選擇上前,這是我應當的責任。”

但是此時,利婭那雙沉靜的眼睛——那雙似乎被命運的沉重,浸泡到近乎無光的天青藍色眼睛,執著地凝視著麵前的男人。也讓馬特的敷衍沉默地停頓在嘴邊。他摘下來墨鏡,空洞的瞳孔和另一雙瞳孔對視。

同時,利婭也仿佛通過凝視,看到了男人更遠以前的過去。

在這種注視裡,馬特想起來在他還是小孩的時候,他在黑夜裡因為失明而一遍又一遍重複恐懼。然後是同樣發生在失明時期,他父親的死亡。他用盲杖跌跌撞撞摸索方向,用手撫摸出來一張破碎的被.血.浸濕的麵孔。

蒼老的,疤痕林立的,他的父親——死於罪惡。

而現在,另一個孩子因為罪惡失去雙親。近乎似曾相識的恐懼和憤怒燃燒在這個孩子的胸口。他該說些什麼?

馬特,說些什麼吧,就現在.......

沉默發酵在這塊小小的空間,終於,馬特·默多克開口說話。他說:“利婭,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過去的影子。”

********

得到馬特·默多克答案後的利婭,近乎以落荒而逃的誇張架勢,回到了家。而她的情緒,也在燈光亮起又突然沉寂後,徹底崩塌。

必須接受的孤獨和漫長的黑暗........馬特叔叔是如何度過無數個沒有光明的夜晚呢?

利婭沒有答案。但是她告訴自己,現在必須重新振作起來。

“好吧”,利婭想,故作幽默著。

她那雙天青藍的眼睛微微垂下,終於還是在微不可查的瞬間泄露出疲憊和哀戚,“這對可憐的中年夫妻終於能長久擺脫金融危機的恐慌和高額的稅務——可喜可賀。”或許。她想。

在她寂寞的房間,利婭·德裡羅還沒有來得及以新任主人的方式,對一切進行重新的改造。屬於死者的那些物品,和生者的那些物品,亂七八糟地陳列在一起,或者被隨意放置在了某個角落。仿佛不肯死亡的執念的幻影。

沙發上母親研究了一半的曆史學著作、她的藍色圍巾;玄關處父親替當事人取得的調解書、她的桃子味小熊軟糖.......還有他們一家人的合照。

她走了幾步,將相冊拿在手中,

照片上的三個人,全都笑得好熱烈,金太陽普照在他們身,背景是澄澈到幾乎沒有白雲的天空,偶爾幾縷出現,仿佛象征意義的海浪。於是,所有的一切——微笑、微風和燦爛的陽光,全都被定格下來,連同天空構成的天國之海。

但是如今利婭隻有一片沉默,連同母親和父親塵封的臥室,和他們離開那天,餐桌上擱置的麵包片,一起生出綠色的黴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