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其實有個不可說的秘密。
就是她剛被救在病榻養傷的時候,日夜亂夢。
記憶像是死前的走馬燈、沒能播放成功,卡了帶,一會兒是燒毀的家園,連同滿地的鮮血;一會兒死去的至親好友,又回到小時候,喊她起居用膳、喊她練武,喊她一起去獵魔獸。
她身體被束縛在一張病榻,靈魂卻仿佛脫離了身體,困在了廣闊的記憶的迷宮。
她能感覺到身體流出滾燙的眼淚,能感受到記憶的迷宮裡像死人殿一樣的寒涼。可她什麼都不能做。
也能感受到,照顧自己的人,輕輕地拂去她眼角滾燙的淚水……能感受到一個帶著杏花香甜氣味的懷抱,曾經輕輕擁抱過她,凍僵了的靈魂。
她於是記住了那個溫度,記住了那個味道。
聞聲是誰?是讓魔族聞風喪膽的唯一誅魔人後代,是鐵血作風的北境霸主聞家的女兒,是聞家年輕一代最驕傲的天之驕子。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聞家兒女流血流汗不流淚。她在這昏迷期間迷迷糊糊把平生攢著的淚一流,這個溫柔為她擦過眼淚的人,就成了足以讓這隻喪家之犬收起利爪和獠牙,乖乖趴著露出肚皮的新軟肋。
“差異太大的課堂真難帶啊~”
清顯宗食堂,瑤姑舉著筷子向聞聲抱怨,“內容太基礎了不行,太深入了也不行!”
“基礎不同就差異化對待,你做的已經很好了。大家都有學到東西。”
聞聲戳了一口飯,這南方的菜式甜的甜、辣的辣,不知道怎麼入口,她吃了這麼些天也不習慣。
“欸,那群小東西精著呢,我要不講點有意思的,台下全開小差去了!不過好在學期也已經快結束了……”
小東西……聞聲想著,那一言不合就扇人臉的碧海青天蓮花釵,是個什麼小東西呀?
“說起來,瑤姑你還需要用凡人五穀嗎?”聞聲在小院住了一兩個月了,挺一直好奇的。
而且能把她們這些弟子都稱作小東西的人,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吧?
“人吃五穀雜糧嘛,我習慣了。”瑤姑頂著聞聲詭異的目光,大大方方道,“何況我本就隻是凡俗紅塵裡,一個小小的賣花女入的道。”
“這於你修煉無害嗎?”
“無害,這合我的道。”
聞聲點頭。
這時她若是以前對修真界新聞八卦多關注一點,她就已經知道瑤姑的來曆了。
隻可惜這位棒槌過去,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獵最猛的魔。如今,就隻能旁敲側擊地想辦法,去問人家一介女修的年齡啦。
還沒等她問出來,瑤姑就先開口了:
“你知道一周後,你們就要迎來結業考試了嗎?”
“知道,掌門世叔同我說過。”
“掌門師叔他本來要你跳過考試,直接參加拜師大典的。”瑤姑眼含擔憂地盯著她。
“是。”聞聲移開目光,“是我自己要去。”
與魔物交手的機會,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還在咳血。”
“我沒事,就是臉色不大好而已。”聞聲把手伸給她,“你看,我真好了~”
瑤姑把她手一拍,給了她個白眼,“我天天給你號診我能不知道?”
“沒事的,死不了。”聞聲被打了也笑嘻嘻的,捧著碗扒拉了一大口飯。
瑤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歎了口氣,又道:“那你給我注意點,帶一身傷回來,我可不見你!”
聞聲鼓著腮幫子跟她貧,“那你鎮守邊境的夫君受傷,你也躲著不見麼?”
瑤姑這回是實打實歎了一口氣,“結業拜師考核對所有弟子,都不是兒戲……我是真擔心你。”
迎著瑤姑那含著愁緒的眼睛,聞聲嬉皮笑臉的那張皮,一瞬間就垮了下來,露出裡麵無措的、濕漉漉的,小狗一樣的眼神。
她迅速低下頭,梗著脖子憋了一句,“我知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會亂來的。”
瑤姑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一下,“你知道就好。真知道就好。”
江南水鄉山清水秀,養出來的娘子也溫婉似水,軟語柔情。
要問北境十一城那群粗獷的娘們,沒一個見過聞聲聞知意這小兔崽子,這會兒這麼乖順服帖的樣子。
小兔崽子不打不服、打了下次還不服。從她嘴裡聽到一句“我知道了”的軟話,棍子得抽斷十來根,不把娘嬸姑姑氣得飆出眼淚不作數。
可惜聞知意的娘嬸姑姑們,她們英魂已長眠地底,也再難看到啦。
等到聞聲終於收到量身定製的弟子服,她們弟子學堂的所有人,也終於要迎來自己的結業考試了。
這天,聞聲看著送來的嶄新的弟子服,沉默了。
誰能想到,這些天被傳的沸沸揚揚的江南聞家支脈,家主實際上,竟然青山城西一個不起眼的小成衣店的老板。
並且孤身一人的家主,直到不久前,才認了個戰場逃出的孤魂做女兒。兩個人相依為命,就拚湊起了人們口中那個碩大的:“江南聞家”。
好好好,聞師傅!
聞家獨樹一幟精妙絕倫的陣法傳承,竟讓你用來給衣著鞋帽附魔了?!!
還把個好好兒的陣法,畫成了惡心的愛心!還大費周章留了靈字“女兒專屬~~~”!!!
聞知意骨節泛青,那滔天的波浪號恨不得讓她徒手捏爆這件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