籌碼 所有這一切,都成了算計,是嗎?……(1 / 2)

謝瑾環顧四周,低聲說道:“王含就任不過區區半年,你若將他置於如此尷尬的境地,聖人麵上怎麼過得去?他可不是先帝那樣的好脾氣。”

他懇切地看向郗歸:“北府後人出現之事,必然會傳到建康。如此多的青壯之人聚眾行事,又是在京口這樣敏感的地方,聖人一定會生疑心。你何必在這種時候惹他不痛快?阿回,再等等,再等等好嗎?我們先處理好眼前的局麵,好不好?”

“等等?”郗歸偏頭看向謝瑾,“阿兄已經等了太久,我一刻都不能再等。”

她抬了抬下巴,擦掉眼角的淚水。

“聖人不高興又怎樣?他有什麼權力不高興?”郗歸嘲諷地說道,“我再說一次,世家沒有辦法掌控北府後人。祖父在京口經營數十年,才有了後來的局麵。在這期間,司馬氏做了什麼?建康世家又做了什麼?他們一麵仰仗流民的力量,一麵又忌憚流民的能力,以至於在江南引發了數起流民帥叛亂,甚至威脅到了建康的安危。幾十年過去了,他們還是如此。一麵瞧不起流民,一麵又要流民在沙場賣命。你儘管告訴台城,要是看不慣,便將我連同北府後人一道趕去江北,我們不稀罕一個徐州刺史的位子!”

“阿回,你不要衝動。”謝瑾安撫道,“我知道你內心的不平之意。可朝堂之事,從來沒有那樣容易。就算你肯去江北,劉堅等人呢?他們難道沒有存著建功立業的心思,不想在軍中出人頭地嗎?你若去了江北,如何取信於這些人?”

“嗬。”郗歸冷笑一聲,“不勞侍中為我費心,北秦秣馬厲兵,虎視眈眈,你還是為江左的兵疲馬弱操勞吧!”

謝瑾並沒有反駁郗歸的嘲諷,而是坦然地承認道:“是。我需要這支軍隊,江左需要這支軍隊。阿回,我們明明彼此需要,何必與聖人鬨得不開心?這不值當,是不是?”

“你若覺得不值當,便儘管從中斡旋。但我的訴求不會變,我要伯父出任徐州刺史,要他立即出麵,穩定京口災後局勢。”

郗歸頓了頓,再一次說道:“謝瑾,我是在幫江左。求人辦事,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價。”

“我知道,阿回,我知道。”謝瑾低聲開口,“可我們要取信於聖人,要應付朝堂上的那些人,這同樣不簡單,他們也要看到郗氏的誠意。”

郗歸理了理被江風吹亂的鬢角:“我知道這不簡單,不然為何要與你合作?朝堂之上,那是你要操心的事情。”

“可是阿回,我要合作,也需有個緣由。桓氏退出京口不過半年,此事是我一手主導。若你始終不肯讓步,那我有何理由,在短短半年之後,又將京口送回郗氏的手上?阿回,他們不會相信我沒有私心。”

“那就告訴他們你有私心。”郗歸看向謝瑾,“將荊州的事告訴他們。男歡女愛,算不算私心?”

謝瑾聽他這麼說,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麵色也冷了幾分。

重逢以來,他第一次開口反駁郗歸:“阿回,這不是籌碼。”

“我沒說這是籌碼。”郗歸的聲音也高了幾分,“你需要理由,我便給你一個。你自己說,還有比這更合適的理由嗎?你心裡明白,建康那些世家一個比一個忌憚你,聖人對你也不是完全信任——”

“不是——”

謝瑾想要開口反駁,但郗歸立刻反唇相譏:“如若不然,你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出居喪聽樂之事呢?”

謝瑾啞口無言。

“相信我。如果你為了女色昏頭,聖人反倒會放心一二。”郗歸接著說道,仿佛在講述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故事,“畢竟,他們一個個地為了權力汲汲營營,是不會相信你一心為國的。”

“可是——”

“沒有可是。你需要做的,隻是誇大這件事中的男女之情,削弱兵權的影子。你告訴聖人,阿兄去後,我輾轉反側,驚懼不安,深恐自己被牽連,隻肯信任你一人。所以,北府後人隻會與謝家合作。我一個女子,並沒有什麼野心,隻是為了自保,而你會逐漸收服北府後人,讓他們成為聖人的軍隊。就這樣講,好嗎?”

郗歸用詞客氣,但語氣卻著實沒有商榷的餘地。

她這樣毫不避諱、毫無顧慮地談起那段感情,謝瑾的內心卻無法像她一樣平靜。

“都成了算計,是嗎?”謝瑾低聲問道,“所有這一切,都成了算計,是嗎?”

他偏了偏頭,掩飾微濕的眼角。

郗歸沒有說話。

寒鴉在江風中呼嘯而過,留下一江的清泠月色。

謝瑾收拾心情,再次開口:“即便如此,在兵權這樣的大事上,聖人並不會放心我如此感情用事。”

“不會的。”郗歸閉了閉眼,“你我雖有舊情,但你卻步步緊逼,害死了我的兄長。聖人會欣慰於你對權力的渴望,他會更加放心。至於兵權,有阿兄的事情在,隻要在我麵前挑撥一二,我便不會甘心將兵權完全交付與你。如此一來,對聖人而言,這支流民軍在我手裡,反倒比在對你言聽計從的二兄手裡要好得多。”

謝瑾無話可說,如果連郗岑的死都可以利用,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言辭能夠說服郗歸,也絲毫拾不起一絲半點的氣力來為自己辯解。

他點了點頭,轉身回了船艙。

郗歸垂了垂眼,看著水波出神。

南燭上前為她緊了緊披風,然後輕聲勸道:“女郎,你何必如此?侍中星夜而來,處處為你打算,大家都看在眼裡,你又何必說這樣絕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