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 依謝卿所見,何為君臣相得呢?……(1 / 2)

“臣在荊州之時,曾心慕郗氏女郎,隻是因為郗岑不允,所以才並未求娶。”

“朕依稀記得,你那最小的侄女,嫁給了郗途為妻?這可是差了輩分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臣心悅郗氏女,又有何不可?”

聖人聽了這話,不由撫掌大笑,轉頭對著太後說道:“沒想到謝卿還是個性情中人。”

太後也笑著說道:“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知慕少艾,也是人之常情。”

聖人傾身向前,看著謝瑾問道:“可郗聲不同意,卿家要怎麼辦呢?”

“長兄如父。隻要聖人允準,臣便與郗途商議此事。”

聖人看向太後,意味不明地說道:“謝卿急著要娶親呢!”

太後嘴角微揚:“男大當婚,也是應有之義。”

“好,好,好。”聖人飲儘杯中之茶,“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耽誤了謝卿的大事。卿家且先回去,召郗聲明日進宮,我與太後也再商議商議。”

謝瑾恭聲應諾,告辭離宮。

正要退出宮室時,卻聽聖人問道:“聽聞玉郎前去郗府,卻被郗聲晾在了門外,最後雖然進去,卻是走的角門?”

“臣區區曠夫,卻欲求娶郗家淑女,受些折辱也是應該的。”

謝瑾頓了頓,如此作答,語氣聽不出喜怒。

門緩緩闔上,太後歎了口氣:“你何必多嘴?說上這麼一句話,又能有什麼好處?”

聖人斜倚著身子:“不過隨便問問罷了。”

“何必試探他?他是有名的喜怒不形於色,你又能試出什麼?”

“母後,你說,郗家如此慢待,謝瑾就真的不生氣嗎?”

“生氣又如何?郗岑折辱他,卻被謝瑾逼至慘敗;郗聲慢待他,卻不得不把北府後人交給謝瑾。一時意氣有什麼用?謝瑾得到的,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北府後人。”聖人把玩著玉佩,麵色陰沉地開口說道,母後,“如此驍勇的一群青壯,我們就這樣交到謝家手上嗎?”

“不然呢?”太後直視聖人,“如若不然,你想交給誰?太原王氏?”

“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太後抬高了聲音,“潁川虞氏的事跡,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當年元帝托孤,虞公居帝舅之尊,與王丞相明爭暗鬥十數年。如果不是郗司空顧念大局,怕是要引起上下遊之間的大戰。前車之鑒,後車之師,我們如何還能再將兵權交給太原王氏?”

聖人冷哼一聲,重重地將玉佩摔在玉案上:“謝瑾風頭無兩,若再有了兵權,隻怕再也沒有人可以牽製他了。”

“誘虎逐豹,隻能左支右絀。”太後為聖人倒了一盞茶,和聲勸道,“皇兒,我雖出身褚氏,卻從不開口,幫著褚氏加官進爵。我知道你覺得外戚比權臣更親近,可是你要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給外戚兵權——無論是褚氏還是王氏。外戚隻有在為人壓製的時候,才能真正與你站在一邊。一旦擁有了站在頂端的權力,他們就會驅逐你,扶植起一個傀儡——就像你的父親那樣。呂霍之患,絕非危言聳聽。”

聖人沉默著,不再言語,右手緊緊握成拳狀。

“北秦虎視眈眈,桓氏蟄伏上遊,江左本就處於前狼後虎的險境之下。”太後言辭懇切地勸道,“倘若王氏掌了兵權,與謝瑾爭執不下,那麼,危機之下,建康如何能與苻氏、桓氏相爭?外戚絕不可掌兵,皇兒,要謹防禍起蕭牆啊。”

“這到底是司馬氏的天下,還是他陳郡謝氏的天下?堂堂太後,竟要為了謝瑾的緣故顧慮至此?”聖人咬牙切齒地問道。

“那你得問元帝了。”太後疲憊地說道,“王與馬、共天下,這已經是流傳了多少年的民謠了。江左生來如此,就算沒有謝氏,也還有無數的世家,你我又能奈之如何?更何況,謝瑾已經是江左立國以來難得的謙退輔臣,有幾分郗司空當年的風度。你不是不知道,渡江以來,其餘那些權臣又是如何做的?王丞相自恃功高,與元帝同登禦床;虞公以帝舅自居,多次麵斥少帝。南渡以來,當軸主政的袞袞諸公,那個能像謝瑾這樣尊重皇室?皇兒,我們總要知足。”

“知足?”聖人看向太後,眼中滿是不甘,“大丈夫生於世間,南麵稱王,難道隻是為了這樣的知足嗎?”

“不知足又能如何?郗岑秉政之時,我們母子三人是何情形,難道你都忘記了嗎?泥人尚有三分土脾氣,你何必非要逼謝瑾?收攏皇權,豈是一日之功?我們總要慢慢來。”

“嗬。”聖人冷笑一聲,“謝瑾身為人臣,不過儘了些為人臣子的本分,母後便這樣感激他,不如這皇帝給他來做,讓他來做您的兒子!”

“你——”太後被這話氣得頭疼,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你不願聽我的話,那便召王平之進宮,看看他是怎麼說的?這些臣子原本都是一樣貨色,你以為他有多麼向著你?不過是屈居謝瑾之下,無法出頭罷了。”

“你的這位好國舅必定告訴你,謝墨有將才,合該掌握北府後人;郗聲性情簡默,對朝堂沒有異心,堪任徐州刺史。”太後冷笑道,“他巴不得謝家與郗家攪在一起,盼著謝氏烈火烹油、登高跌重。如若不然,他又怎麼能更進一步呢?”

門再次闔上,聖人狠狠揮動手臂,將幾案上的瓷器全部掃落。

此起彼伏的碎瓷之聲傳來,聖人尤不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發出一聲聲粗重的低喝。

自打接到王含傳來的消息,知道北府後人露麵之事後,王平之便一直等待著聖人的傳喚。

直到月過中天之時,他才終於忍著病痛,連聲咳嗽著,踏進了台城的月色之中。

然而,王平之的到來並沒有令聖人顏色稍緩。

他的種種應對,與太後所料一般無二。

更深露重,聖人獨坐室中,喝了口手邊的冷茶,這才明白了所謂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春寒料峭,聖人何必用這些寒涼之物?”

王平之離開後,又過了一會兒,皇後王池踏入宮室,來到聖人身邊,換了一杯熱茶。

聖人看向這雙與王平之肖似的杏眼,不覺歎了口氣,沉聲說道:“梓童,朕不甘心,朕實在不甘心哪!江左缺兵少將,好不容易有了這麼多的青壯之人,卻要拱手讓給謝家。”

“聖人息怒。”皇後握住了聖人的右手,“養兵耗資巨大,府庫之中,哪有那麼多的錢糧呢?謝家肯出錢為江左養兵,不也是好事一樁?”

“可朕不甘心哪,古往今來,哪有這樣窩囊的皇帝,手上連一兵一卒都沒有?”

皇後低垂眉眼,留下一行淚水:“可我們又能如何呢?如若不然,您將郗氏女納入宮中,讓郗途掌兵,我家儘力出資,為您供養兵士。”

聖人眼眸驀地發亮,又黯淡下去。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我們兩人所說的話,又如何能作數呢?我做不了朝堂的主,你也做不了王氏的主,不過兩個泥人罷了。”

“聖人!”皇後喚了一聲,淚珠滾滾而落。

“罷了,罷了。時也命也,時也命也。”聖人再次歎氣,喝了口茶,玩笑似的問道,“納郗氏女入宮?梓童可會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