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她不會再入夢了。(1 / 2)

江左人人都知道,如今的執政謝瑾,無論是相貌、人品還是才學、家世都無可挑剔,這麼多年未曾娶親,隻怕是眼光高得嚇人。

誰都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謫仙般的人物,最後卻要娶一個再嫁之人。

縱然郗歸生得神仙妃子一般,大家也難免覺得,再嫁之女,又與郗氏大有牽連,謝瑾若真是喜歡,便納回家作個妾室,如何要平白犧牲一個正妻之位呢?

這樣的觀點並非少數,也正因此,賜婚聖旨才讓劉堅大為激動。

他興奮地在堂中踱步,緊緊握住雙拳,心下歡喜若狂:“若早知道女郎與謝瑾是這樣的關係,若早知道女郎在謝瑾心中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我一定更加恭敬。”

劉堅與宋和向來關係平平,可這一次,兩人卻不約而同地想道:“女郎與謝瑾成婚後,我等的青雲路可就有望了。”

對於手下人的種種想法,郗歸不用親眼看到,也能猜個七八分。

她不喜歡這樣看低自己的輿論,可卻不得不承認,對於此時的她而言,能夠借勢於謝瑾,其實是一件好事。

畢竟,她接手這支軍隊時日尚淺,並不能夠算是完完全全地掌控了他們。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1,若有簡單易行的法子,她為何要因著一點自尊心,而強撐著不用呢?

聖旨頒下後,為免打草驚蛇,影響北府後人改編入伍之事,郗歸一直待在建康,沒有前去京口。

她讓李虎帶著自己的手書,去京口配合劉堅、宋和等人,好方便自己遙控局勢。

建康城中,她與謝瑾的婚事正在有序推進。

結婚本是大事,世家更是有著走不完的繁文縟節以示高貴。

但有王貽之和慶陽公主珠玉在前,建康城中上上下下,並不會對迅速成婚感到太過驚奇。

於是,在謝、郗兩家的共同推動下,六禮走得極為迅速,很快就定好了親迎之日。

四月廿六,曉月纖纖,星漢燦爛。

《曆書》雲:此日宜嫁娶,宜訂盟。

郗歸於燭火搖曳中沐浴更衣,端坐於等身銅鏡之前,看著侍女為自己描眉梳妝。

房中滿是各類吉祥之物,郗歸摩挲著手中精致的步搖,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上次出嫁的時候。

那時郗岑正是得意之時,他請了江左最為有名的繡娘和工匠,為郗歸製出了巧奪天工的喜服和首飾。

“隻可惜,那終究是一段虎頭蛇尾的婚姻,辜負了阿兄的一腔苦心。”

郗歸這樣想著,拿起手中的步搖,緩緩插在了鬢間。

“去年生辰,阿兄親自畫圖,讓人為我製了這支步搖。今日就讓它陪著我出嫁吧。”郗歸如是說道。

“何處春深好?春深娶婦家。賓拜登華席,親迎障幰車。”2

奠雁迎門,濡蘋入俎。分杯帳裡,卻扇床前。燕爾樂會,肆極歡娛。

這婚禮熱鬨得仿佛一場極盛大的夢境,郗歸身在其中,卻又好似飄然其外,於一片宣闐之中,無比深切地感受到了一種難言的孤獨。

夜半時分,郗歸悠悠轉醒。

她仰躺在枕上,望著繡著鴛鴦並頭紋的羅帳,思緒漸漸蕩了開來。

兩年多前,她與王貽之成婚。

那是郗岑權力極盛的時刻,她帶著不亞於公主的嫁妝,轟轟烈烈地進了烏衣巷的大門。

那時她覺得,王貽之性情軟弱,極好控製,琅琊王氏又是姑母的夫家,出嫁之後,她仍舊可以如閨中一般與阿兄來往,繼續過著那種屬於世家女郎的快樂生活。

然而世間之事,非但不能儘如人意,甚至還會有令人驚駭異常的變故。

在宦海的波濤沉浮之中,她失去了阿兄,失去了丈夫,失去了過去種種對生活的憧憬。

郗歸曾行走在一條早已計劃周全的坦途之上,然而一夕之間,路被攔腰截斷,而她如墜懸崖。

總歸人也好,事也罷,總是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所謂“去則弱絮風中,住則幽蘭霜裡;蘭因絮果,現業誰深。”3

郗歸累了。

今日親迎之時,她也曾恍惚出神,設想如果當日沒有與謝瑾分手,他們是不是早已在建康舉行過這樣盛大的婚禮,阿兄是不是就能親眼看到自己嫁給他認為值得托付的人?

可即便如此,等到此後圖窮匕見之時,阿兄與謝瑾,又要如何在自己麵前相處呢?

佛家說天地如微塵刹海,層層不可窮儘。

郗歸無比真切地希望,有那麼一個平行世界,在那裡,山河並非如今這般割裂破碎之象,阿兄與謝瑾也並非決然對立的敵人,他們三人可以永遠像在荊州那樣,為兄妹,為摯友,為知己,為愛人。

隻可惜,在她身處的這方現實世界裡,並沒有這樣圓滿的結局。

她與郗岑之間,已然陰陽兩隔。

縱使與謝瑾結為夫婦,彼此心中也有著跨不過的溝壑重重,關於郗岑,關於北府,更關於高坐明堂的司馬氏。

遠處遙遙傳來了打更聲,聲音悠遠而寥廓,郗歸回想起郗岑出殯時的場景。

縱使拋開北府舊部,拋開朝堂上的一切,她與謝瑾之間,也依舊隔著郗岑的一條性命。

聖人說“不遷怒不貳過”,可天地悠悠,世間之大,又有幾人能成為聖人?

說到底,她隻是一個普通人,一個隻能無能為力地看著至親長眠於地下的普通人。

而謝瑾雖然掌握權柄,卻也依舊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