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馬 正是因為桓氏狼子野心,我們才更……(2 / 2)

郗歸並未因郗聲的反問而感到心虛,而是斬釘截鐵地說道:“曆來抗胡戰場,有東線、西線兩路。下遊北府軍渡江抗胡,上遊襄陽兵同樣也要禦胡。我換與桓氏利器,與之同心同德,拱衛江左,共同逼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郗聲無話可說,憋了半天,才開口說道:“阿回,你這就自相矛盾了。”

“伯父,不是我自相矛盾,而是形勢太過複雜,誰也無法保證未來是副什麼樣子。我也不知道北秦和桓氏誰會率先發難,但桓氏終究是漢人,若是不顧大局,恐怕會遺臭千古。桓陽連殺進建康都不敢,其後人又怎會在北秦虎視眈眈之時,率先對著下遊動手呢?”

“兩害相權取其輕。”郗歸接著說道,“與換給桓氏神兵利器相比,我更看重京口獲取良馬的渠道。我相信桓氏也會這麼覺得的,對他們而言,恐怕寧肯換給我們馬匹,也想要獲取灌鋼所製的兵器。”

郗聲還在猶豫,郗歸握住他枯瘦的右手,殷殷勸道:“伯父,趙武靈王何以胡服騎射?江左將士本就長於水戰,不嫻馬術,您難道忍心看著將士們成群結隊徒步而行,去應對胡騎的衝擊嗎?”

郗聲聽著郗歸這一串又一串的辯詞,隻覺得頭腦發脹。

京口要換取益州的建昌馬,隻能依靠桓氏進行貿易。

他原本是無論如何也不同意與桓氏這樣的逆臣做生意的,可京口實在缺馬,他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一心報國的兒郎,因為沒有戰馬的緣故,死在胡騎的馬蹄之下?”

郗聲長歎一聲,擦了擦額角的汗珠。

“阿回,你可曾想過,桓陽畢竟是欲行廢立之事的逆臣,嘉賓曾與桓氏牽扯多年,我高平郗氏本就深受牽累,如何能再與他們連謀?”

郗聲一字一句地問道:“如今你要與桓氏市馬,聖人會如何想?謝瑾會如何想?子胤會如何想?江左大大小小的世家,又會怎樣看待這件事?阿回,你可曾想過這些?”

“我當然想過。可是伯父,荊州難道不是江左的州域?桓氏所守的,難道不是江左的邊疆?我隻是想讓我的將士騎上戰馬,又何錯之有?”

“你問我何錯之有?”郗聲被氣得連連咳了好幾聲,“桓氏狼子野心,你這麼做,何啻於與虎謀皮?

郗歸看到郗聲咳得麵色漲紅,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為他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後背,等郗聲緩過來後,又遞去了一盞溫水。

她看著郗聲喝完杯中之水,一邊乖巧地接過杯子,一邊堅定地說道:“與虎謀皮,尚有生機可念;可若袖手而立,就隻能饑寒凍餒而死了。”

郗聲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既聽不進我說的話,便自己去做吧。伯父老了,管不得你了。”

郗歸看著郗聲斑白的頭發,垂睫坐到他的身邊:“您又何必這樣說呢?我與阿兄一樣地敬愛您,希望得到您的認可。”

“我看你們是一樣地會氣人。”郗聲忍不住刺了一句,又立刻找補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伯父是個胸無大誌的普通人,當初奈何不了嘉賓,如今自然也奈何不了你。天地之大,人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那一條路。你若覺得這便是屬於你的那一條路,那就儘管去走吧。”

郗聲長歎一聲:“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奈何不得的,隻要你不後悔就行。”

“我不會後悔的。”郗歸小聲但堅定地說道。

她向來是向前看的人。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落子無悔。

“那就好。”郗聲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

他原本就不是喜好與人論辯的性情,喪妻之後,更是醉心黃老之學,講究修身養性、虛無自然,是以並不強求郗歸與他意見一致。

更何況,馬匹並非尋常貨物,從荊州運馬至京口,不止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還會經過不少州域,引起無數矚目。

郗聲打心眼裡覺得,市馬一事並非郗歸所想的那樣簡單。此事一旦提上日程,必定牽扯甚多,極有可能胎死腹中,所以很不必在此時便與郗歸爭個分明。

於是他執起茶壺,給郗歸倒了一盞茶湯後,自顧自地品起了茶。

馨香的茶湯入喉,增添了幾分新葉的青氣。

郗歸喝了口茶,輕輕搖晃淺棕色的茶湯,再次開口說道:“阿回還有一事,想要與伯父商議。”

郗聲如今聽到郗歸的“商議”二字,便覺得有些頭痛,唯恐她又說出什麼離經叛道的石破天驚之語。

不過這一次,郗歸倒沒有太過叛逆:“遷徙淮北流民之事,朝中已經議了好些時日,隻怕很快就要有個定論。阿回想著,淮北流民常年住在江左與北方胡族的勢力交接地帶,生存環境頗為險惡,是以必然勇敢凶悍、異常抱團。這些原是在淮北練就的好本領,隻是未必適合京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