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世家,亂!鬼宿,亂! 蛾……(1 / 2)

仰他 垚先生 5897 字 23天前

“謝淵,坐下。這裡是鬨市,我們不要過於引人注目。”溫朔說著,餘光掃到底下的小影子在晃動,眼簾一垂,看見陶泥小人跪在桌子邊,上半身子都橫在外麵,細手臂勾啊勾,終於勾到溫朔衣襟上的帶子,小人就像猴子一樣擋了過來,一路爬藤般上躥,晃晃悠悠站定,頭朝下,跳水一般跳進溫朔交疊的兩片衣襟裡,溫朔立刻覺得胸口暖烘烘的,“嘟嚕”一聲,胸前露出一顆毛躁躁的圓腦袋,兩條手臂也鑽出來,衣襟自腋下穿過,整個人就掛在上麵,可神氣了。

“眼下最招眼的恐怕是你——和他!”謝淵坐回椅子,手指試探性地伸向陶泥小人的胖臉蛋,小人立刻張口要咬,謝淵縮回手,桃花眼笑成彎月,“當心啊,朔朔。這個桃子看著傻,可露出本性了,怪凶,怪會占人便宜的。”

陶泥小人喊:“傻瓜!傻瓜!”

謝淵一拳就朝著陶泥小人招呼,在小人臉前半寸,恰到好處地停下,一字一頓:“彆把自己當顆桃子。你再說一個試試?把你鼻子砸得和臉一個平麵。”

溫朔用食指將正冉冉而升的陶泥小人腦袋按下去,藏好後,清了清嗓子,“謝淵,你對極樂坊了解多少?”

“又是我先露底?憑什麼?”謝淵拿起茶碗,一口悶。

“有些事情——”溫朔又清了清嗓子,還假裝咳嗽了幾聲,“我想確認一下,從你的角度,是怎麼看的。”

謝淵的眼睛還死死勾著陶泥小人,右手在空中豎起三根手指,“極樂坊說白了就是個尋樂子的場子,但凡世間有,它都能給。極樂坊有三絕。第一是老板娘美絕。此美不僅是皮相之美,也是性情之美。世人有說她端莊恭順,也有說她潑辣凶悍,更有說她孤高清冷,可謂千人千麵。”

謝淵掰下一根手指,“第二是青梅酒絕。此酒飄香千裡,能引蜜蜂來采。半數人進極樂坊都是為品嘗這一品佳釀。極樂坊的青梅酒每一年隻釀五十壇,埋於地下五十年後啟封。所以,一年也隻賣五十壇,且都是五十年前的珍釀。自然,此酒一壇價值千金。”

謝淵掰下另一根手指,“第三是怪絕。這怪說的是客人怪,高門士族、三教九流都喜歡往那裡鑽,尋的樂子也稀奇古怪,我甚至聽說,有人特地去那裡挨揍。這怪也說那裡的侍從,精怪、鬼魂和人混著用。比如,有時候,你會看到一隻兔子蹦蹦跳跳給你斟酒——不是人披著兔子皮,就是一隻活兔子。”

茶寮小二把白巾子甩到肩膀上,提著熱水吊湊上來,“給三位貴客添水。”說著,他單臂將水吊提得比頭高,滾燙的水從吊口衝入茶碗中,三點三倒,水一滴都沒灑出來,倒完,他並不走,抽下肩膀上的白巾子,一會兒擦擦桌子,一會兒擦擦椅子,磨蹭了半天,手終於伸向溫朔衣襟裡上的陶泥小人,“貴客的東西真精巧,喲,還會動,吃東西嗎?”他沾了口唾沫,撚了桌上一點點心碎,湊到陶泥小人嘴邊,“嘬嘬嘬”了幾聲,“好吃的,乖乖!”

溫朔沉著臉道:“不能亂喂他東西吃。”

謝淵乾笑兩聲,從懷裡掏出一顆一兩的碎銀,往空中一拋。店小二接住銀子,頭和水吊同時往下一沉,四平八穩的東西倒是這個時候潑出水來,他擦也不擦,腳底抹油地跑了。

曹雲把椅子拉近溫朔,拿了一塊完整的醃漬梅乾給陶泥小人。小人雙手平舉接住,啃了起來。曹雲有些心不在焉,一入魏地,記憶沒恢複多少,精氣神卻被近鄉之怯給榨乾了,她就像是被嚼了又嚼的甘蔗,眼見著就要碎成渣,溫朔才說不能“喂”,她卻隻聽到一個“喂”字,恍惚中,就把梅乾遞了過去。

溫朔隻是用黑眸凝視她,卻沒有開口阻止她。

謝淵繼續說:“我被老頭子從了了書院抓回梅林後,一等腿接上,就又跑了。不讓我待書院,我就鑽浪蕩窩,左右要氣死老頭子。我循著酒味到了極樂坊。那三個月,我過得渾渾噩噩,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真的做過,還是喝多了想象出來的。現在想來還像是一場夢,僅有幾件事情我確定發生過。”

溫朔垂眸,呷茶,神色淡淡道:“說來聽聽。”

謝淵道:“我記得我見識了傳聞中的王元姬夫人,她比世人說得還要好上幾百倍。我逃家之時,因為太倉促,沒卷走太多金子,來極樂坊小半月,就把錢花沒了。王夫人卻請我喝酒,白喝白住!我暢懷豪飲整整三個月,其中還有三壇青梅酒。也是因為那次山窮水儘,我現在出門,金子管夠!”

溫朔“嗯”了一聲,“往下說,彆藏著事。”

謝淵眯眼,努力回想,“極樂坊當時有許多怪人,最奇怪就是個麻袋人。我打賭,全天下再也找不出這麼奇怪的一個人。他從頭至腳套個大麻袋,後麵掛著個木牌,上麵寫著——我想想,我肯定能想起來——彆急。”他抓耳撓腮,突然一拳打在手心,“啊,記起來了,木牌上寫‘當心,這隻妖吃裡扒外’。這句話太稀奇了,我第一次見到笑了老半天,所以記住了他。麻袋人是極樂坊的打手,我見過他腳踩醉酒鬨事人的臉,都把人家踩成屁股臉了。他很強,也很賣力,但因為那塊牌子,坊裡的人都繞著他走。”

溫朔又極快地“嗯”一下,“繼續。”

“還有?”謝淵麵露難色,“我喝醉了呀,哪裡記得那麼多?”

這個時候,陶泥小人咋呼起來:“豬臉!豬臉!”

謝淵瞬時黑臉,用手指戳著陶泥小人,“你確定這是那人見人愛的桃子?這分出來的什麼玩樣兒!朔朔你教咒術的時候姿勢不對吧?這種東西應該牢底坐穿!重教!重分!這個退貨!”

陶泥小人跳出來,落到桌案上,朝著謝淵齜牙,溫朔的手掌豎起來,擋住他,誰都說不清溫朔這手掌是防著他咬人,還是護著他不被謝淵打,他把頭歪出來,仍是大聲喊:“豬臉!豬臉!”

“豬臉?”謝淵眸子亮一下,低頭,用手指摸下巴,“我好像聽人說過這兩個字。啊!邪乎!有一次,我在極樂坊,嫌一壇壇酒喝得太麻煩,乾脆把自己泡在酒缸裡,醒了連眼睛都不用張,張口就有,結果,差一點就淹死了。麻袋人抓著我肩膀就把我拖起來。我依稀記得——”他“嗙”一聲,雙手撐桌子,身子壓過來,盯住桃萌,“麻袋人問我‘豬臉公子,你沒事吧?’桃子怎麼可能知道?我留在極樂坊的日子,因為喝酒過剩,臉浮腫胖大,比胖頭魚還胖。後來,麻袋人一直叫我豬臉公子,叫得我想把他揍成另一頭豬!”

溫朔從謝淵敘述以來,一直神色淡然,仿佛一切了然於胸,直到聽到這句,才露出詫異之色,“或許是巧合吧。”他說得極為猶豫,或許連他自己都不信。

曹雲抬起眸,“你那時候,可曾見過一個女人?準確來說,是衝進來,揮利器斬破枷鎖,讓一個女人逃了?”

“老實交代,大家都偷學師父的神機之算了吧?你們怎麼都知道!”謝淵掃視二人,見他們都不說話,又自己把話接下去,“麻袋人把我從酒缸裡拖出來後,我到處亂晃,晃到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我想,這麼粗的鏈子,鎖的必是寶物,難不成是青梅酒窖?我破鎖而入,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女人。”兩個字自然而然從曹雲嘴裡蹦出來。

謝淵豎起食指搖了搖,“非也,那不是女人,是瘋婆子——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婆子!她被比要還粗的鎖鏈鎖著,一隻手是骨肉停勻的柔荑,另一隻手卻是白骨精的爪子!我本來想逃的,可我是君子啊,見不得女人受罪,當即,把鐵鏈砍斷。那瘋婆子連一句謝都沒有,像陣風一般刮走了。後來,我就在那屋子裡的地上睡著了,就記得磚涼,打哆嗦,還吐了。直到我被一個穿鎧甲的男人搖醒,那人瘋了一般搖我,把我搖得天旋地轉,連臉都看不清,隻記得他的眼睛越來越亮,變成藍色,我還以為撞上鬼了。再然後,王元姬也來了,和那男的大吵了一架,我才抽身溜了。”

曹雲顫抖著道:“我就是那個瘋婆子。”

謝淵捧起曹雲的手,與她對視,“彆瞎說。那女的一點不像小師妹。她身上一股子雨後潮濕泥土的酸腐味,就好像——剛剛從地裡被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