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搖啊搖搖到極樂坊 沈黛,……(1 / 2)

仰他 垚先生 6332 字 23天前

桃萌在無極獄一塊磚一塊磚壘起來給自己搭牢房,畢竟是要待一百年的地方,可不得用心?聽聞神機老人向洛陽去了一封信,闡述了對桃萌的懲處。信被退了回來,朱批娟秀的“知道了”三字,另隨信捎來一百金,特意囑咐,是給桃萌打樁建基的彩頭錢,讓他一定賣力儘力給自己圈地為牢。咒珈每日子時與午時發動一次,有時候更為頻繁,大概那一日,溫家家主心情不悅。

三月十五日,溫朔、謝淵和曹雲來看桃萌。

謝淵頭上頂著比頭還大的包袱,起先,桃萌猜他們要遠行,所以帶著包袱,直到謝淵把包袱往地上一砸,指著包袱,道:“桃子,這裡邊有兩套新的春衫,彆看針腳像蜈蚣,是小師妹熬摳了眼睛縫的,記得添換。還有幾樣玩樣兒、糕點,都是我去搜落的,給你解悶。我檢舉,我揭發,朔朔什麼都沒給你準備。黑了心肝!”

桃萌蹲下來抱住包袱,低頭匆匆一掃,那布料是用幾百片舊布拚成的——有些像百家布,上麵的繡工怕是比曹雲的蜈蚣還糙,就像門外漢莽頭莽腦刺出來的,他把頭悶進柔軟的布料裡,嗅到清涼涼的冷鬆香,把臉立刻滾了一下,仰起頭,笑道:“誰說師兄沒準備禮物,這包裹就是他繡的。你們待我真好。我和師尊會好好守著無極獄,給你們做堅強的後盾。你們要上哪去?”

三人不言語,你看我,我看你。

桃萌尷尬地笑笑,拖出一個綿長的、山巒起伏般的“啊”音,“師尊不讓你們說對吧?我理解的。祝師兄師弟師妹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來。”

曹雲向桃萌福身,“桃子,你保重。”

謝淵雙臂環胸,手指摸微青的下巴,笑道:“缺什麼儘管開口,”他拍拍胸口,“金子管夠!”說完,他與曹雲轉身離開。

直到另外二人離開幾丈遠,溫朔還停留在原地,沉著黑眸看著桃萌,遠處,隻剩個模糊背影的謝淵喊了一聲“朔朔”,才把溫朔喊得動了雙腿,卻是一步一步往前走,逼得桃萌一步一步往後退。

桃萌被腳下震碎的山石絆了一跤,一體趔趄往後跌,斜著身子轉頭一看,都快被逼到崖壁了,那還了得,有上次蒙眼用強轉移咒枷的事情發生過,他都成了受驚的兔子,趕緊往反方向折,擦著溫朔手臂往前衝。

誰知,溫朔一把扯住逃走的桃萌的袖子,“你很怕我嗎?”

他要是這樣認為——

倒也不是不可以。

桃萌麵子上還是要給自己和溫朔留,連連擺手,順便甩掉溫朔的手,把懷裡的包袱往上一顛,轉過身來,讓包袱充當軟綿綿、胖乎乎的隔板最合適不過,“師兄,雖然我很想與你們一起出去,但罰既是罰,我會好好在此地改過自新。隻是千萬要小心行事,一旦受傷,沒有醫修,就去找鄰近城鎮的大夫,亦可減輕一點疼痛。你的咒枷,還是一天兩次嗎?疼不疼?

“不疼。”溫朔低頭,仿佛是壓抑心中一點小小的情感,又仿佛是逃避被桃萌矚目,再抬起頭,顯是已解去心中的掙紮,下定了決心,“桃子,我想——附耳上來,可以嗎?”

桃萌腦子裡空白一片,木訥訥地道:“好吧。”

溫朔走過去,壓過去,少年人細長脖子因拉伸而使得青紫的血管若隱若現,並折起一道如玉山般棱角有致的折,下巴如蜻蜓尾翼輕點桃萌的肩膀,與他說了幾句話。

桃萌本來木木的,聽到一半,便懂了,便悟了,臉上如天宇開霽般豔起來。

溫朔喉結上下滾了一下,“記住了嗎?”

桃萌連連點頭,下巴橡撞年糕的錘,一次又一次,垂在溫朔凸起地肩膀骨上,倒是硌得下巴都燙痳了。溫朔離開,冷鬆香也離開,他向後退,冷鬆香也向後退。

桃萌下意識地喊了聲“師兄”,腳不自覺地就跨前一步,最後,又迫使自己停住。

“彆送,還會再見。”溫朔袖中甩出劍意,踩上去,與謝淵、曹雲禦劍離開金陵台,往魏地飛去。

魏地原為魏國,是魏國的都城所在。司馬滅曹後,曾經的魏國疆土經曆過幾百年的兵連禍結與外族入侵,早已分崩離析,縮成彈丸之地。但這裡仍是魏地之民的根,是曹雲的根。溫朔以為,如果要找回她與呂祖的回憶,從而找出縛神的“引”,就必須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

一路禦劍飛往北方,越接近魏地,底下的村莊也罷,城郭也好,全都掛滿了黑燈籠,門口還紮著穿鮮亮衣衫的紙人,仿佛是有什麼重要的慶典。

有時候,三人落下雲頭,去城裡買酒和吃食,進到最熱鬨的大街上,發現家家戶戶門戶旁都設藤草編的雞籠、鴨籠、鵝籠,裡邊的家禽一個個見到路人打量,全都“撲棱棱”拍飛翅膀,揚得滿條街都是雞屎臭和翩飛的灰白羽毛。

溫朔在一攤子上挑了一座隻有指頭長短的陶泥人。

謝淵手裡各拎一壇魏地的青梅好酒,頭左擺右晃,轉來轉去,問:“這些都是用來乾什麼的?朔朔你知道嗎?小師妹你記得起來嗎?”

溫朔的黑眸掃過街兩側的籠子,“魏民古樸,儺神亦酬鬼,想必是要為某位大人物舉行祭祀大典。這個大人物——不難猜。”他看向曹雲。

曹雲神色懨懨,無精打采地拖著兩條細腿,紅裙子的擺在她繡鞋邊如穿梭的蝴蝶,“三月初三是先生五百年聖誕的日子。魏地之民崇尚先生,將他視為蒼生之護。正是因為崇尚先生,我這個跟在先生身邊二十二年的筆吏才——流芳百世。魏地之俗,是要供上上萬犧牲才可行典禮。五百年是個整日子,怕是有人牲都不一定。”

“殺人牲?嗬——你們魏地可真是夠——古樸的!”謝淵把那個“野蠻”吞了回去。

溫朔低頭凝思,“三月初三,道盟要重選七星官,必須在那之前,找到‘引’,並毀之。若不得,退而求其次,也必須守住那根縛神線索,不落到他人手裡。”

“你是怕有人擠下師父,坐上七星官之位,就逼著師父將線叫出來是吧?”謝淵手臂一抬,將兩壇酒單臂攬在懷裡,錘了溫朔肩膀一拳,“怕什麼,真到了那個地步,我們中就推一個人出來,也擇個官當當。”

曹雲問:“可能嗎?”

謝淵眼珠子閃閃,“怎麼不可能?我們挑出參宿與世家的肮臟交易,搗毀鄢陵濟慈堂的買賣窩子,查出殺害參宿的凶手,抓了九命貓,又殺了從無極獄逃出來的那麼多妖邪。我們鬼宿正在像我的金磚一樣閃閃發光,除了桃子這個——”謝淵被黑眸死死盯住,立即改口,“解語花,鬼宿就是一顆完美無瑕、冉冉升起的新星,‘嘩’一聲劃過夜空,刺瞎了道盟長老們的眼。”

溫朔說:“謝淵,我以為,我們還是著眼眼下的任務要緊。想一想,怎麼找到與小師妹過去有關的人和事。”

謝淵一皺眉毛,“你也有才儘之時?一點頭緒都沒有?”

溫朔道:“我查閱了魏國史官們留下的史作,奇怪的是,那上麵沒有任何小師妹的記載,連她曾經住過的甘露宮也沒留下一磚一瓦。我肯定,她是被有心人故意抹掉了痕跡。”

謝淵想了想,鬼鬼一笑,問:“正史裡找不到。野史裡找過沒?”

溫朔冷著臉道:“正史易尋,野史千七百中,大多為杜撰,且都是違禁物,哪裡去尋?”

謝淵又問:“起居注可有?”見溫朔一臉蒙,立刻笑道,“虧你還是世家子出身,不知道貴族女子一言一行都有記錄。哦——你家可能是與我家不太一樣。比如我母親吧,每日何時起床、梳頭、吃飯、午睡都會由女官記錄。要是——呃——那個——就是被召寢,鑽被子了,那接下來一個月,就算是吃了一片筍、一瓣橘,都要記得清清楚楚。小師妹貴為公主,這種東西肯定有啊!”

溫朔乾乾脆脆道:“亦不見此類記載。”

謝淵聳肩搖頭,大聲“哎”道:“那就是大海撈針咯。你說是有人故意抹去她留存在世間的一切東西?嗬——這人肯定恨小師妹不輕!這又提供了另一個考慮的角度。小師妹,你好好回憶一下,你這輩子得罪過什麼人?必須是天大的仇天大的怨那種?”

曹雲此刻正盯著酒幌子底下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陳四蜜餞、四麵果子、四油果子、四冷脯,她看著那些吃食,恍恍惚惚,挪不開腿,也堵住了耳。

“追憶往昔是水到渠成之事。我們初來魏地,周遭種種總會勾人心境。不如先讓小師妹冷靜一下。”溫朔看向酒幌子上一個“魏”字,不像招牌,倒像是旗幟,“我們就這茶寮歇歇腳吧。”

三人在一張厚厚油膩的桌子邊坐下。一落座,溫朔就小心翼翼掏出揣在衣襟裡的陶泥人,又掏出一粒碎銀,推到桌邊,對掌櫃點一點頭,“賠你筷子的錢。”言閉,抓了把筷子,指尖飛出的刀鋒,把十幾根筷子削成不同粗細的尖,低頭刻起了陶泥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