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你的選擇(1 / 2)

醫學院在一個單獨的校區,和設計學院一個在東一個在西,不是特意去找人的話,兩個學院的學生根本不會碰麵。

自那天之後,周望川偶爾會想起那個打架很帥但又很乖巧的小學弟,卻也知道應該不會再見麵了。不知為何,小學弟雖然拔針越獄,他心裡卻總有個印象,覺得對方乖巧。

可能是因為小學弟打屁股針時沒嗷嗷大叫。

但他沒想到的是,一個月後,在充斥著啤酒味和梔子花香的盛夏,他們又見麵了。

大四課程很鬆,不在校醫院坐班時,周望川便喜歡泡在街頭巷尾的小診所,旁聽醫患聊天,搜羅各種疑難雜症。

這天晚上的小診所裡,大爺大娘搖著蒲扇講八卦,周望川站在小藥房裡看醫師配藥,突然聽到了隱約的慘叫聲。

他放下手裡的筆記本,循著聲音來到了旁邊的暗巷,在昏暗的路燈下,他看見了驚悚的一幕——

一個年輕男生正半跪在地上,手拿磚頭,用了死勁,一下一下往地上的中年男人身上砸。

中年男人滿臉鮮血,地上有幾顆打落的牙齒。痛苦的嚎叫和汙言穢語不斷從他口中湧出,他大力掙紮,卻被男生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周望川沉聲道:“住手。”

男生背對著他,是地上的男人先看見了他,像看見救命稻草一樣艱難地這邊蠕動,虛弱道:“救我……救我……我是他老子,他想殺了我……”

周望川這才看清,中年男人的胸口已經被血染紅,連牆麵都噴上了一些鮮血,場麵慘不忍睹。

這個時候,地上的男生轉過頭來,對視的瞬間兩人都是一愣。

“是你?!”

“……是你?”

男生的眼中尚有未褪去的殺意和血紅,周望川又看了一眼牆上的血,他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他心目中的乖巧小學弟,此刻確確實實動了殺心,正把人往死裡毆打。

地上的男人虛弱地向周望川的方向爬來:“小兄弟,救我……我快死了……幫我打120……”

商暮扶著牆站起來,他手裡仍攥著那半塊紅磚,血液順著指尖往下滴。

他說:“不要救他。讓他死了才好。”

周望川皺起眉,問:“發生了什麼?”

商暮冷聲道:“他不會死,所以不要救他。但這真是個遺憾,我寧願他死了才好。”

“救我……救我……”地上的男人仍不斷地哀求著,他喉口發出破風箱一樣的聲音,周望川斷定他是傷到了肺和喉嚨,男人的胸口血肉模糊,若不及時就診,很容易失血休克。

周望川剛一抬腳,手腕被人握住了。在盛夏燥熱的夜裡,那隻手冷得像冰。

“不要救他。”商暮站在他麵前,輕聲道,“學長。”

“知道他為什麼隻有一隻手麼?因為他賭輸了,付不起籌碼,被賭場的人砍了一隻手。”

“還記得那天西門小巷裡的打手嗎?那是他雇來堵我的,他想逼我拿錢給他去賭。”

“這樣的人,你要救他嗎?”

商暮平靜地說著,聲音清冷,像在陳述課題報告。

他聲音平靜,周望川卻偏偏聽出了一種隱藏的瘋狂。他覺得眼前的人正處於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警惕狀態中,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男人已經失血昏迷,嘴裡尚在不斷喃喃。商暮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地麵,麵無表情像在看一條死狗。

商暮後知後覺地發現,地上的男人好像真的很慘。滿臉血汙,牙齒脫落,出氣多進氣少,落魄可憐,肮臟的賤命一條。可他知道,醫生是最見不得血的。

更何況是眼前這位學長。

商暮又想起了校醫院App裡的那些匿名評價。

“周學長真的好耐心好溫柔!我去的時候他都下班了,卻還給我開了藥,告訴了我一堆注意事項。”

“必須五星好評,學長醫術也太好了叭,開的藥吃了一次就有效果了。”

“本來還擔心生活費不夠的,學長竟然幫我墊付了醫藥費,讓這個可憐大學生不至於吃不起飯TAT,真的太善良了。”

“學長本來六點就該下班的,但是換季生病的同學多,他一直忙到十點才下班,一點不耐煩都沒有,特彆溫柔。”

……

商暮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不要救他。”

周望川看著他,眉心微微皺起。

商暮熟悉這樣的神色,這是權衡的神色,這是一個深思熟慮的表情。

對方在猶豫,在權衡,在做選擇。

商暮垂下眼眸,緩緩鬆開了攥著對方手腕的手。他知道,他從來都是不被選擇的那一個。這一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他們隻是有過一麵之緣的醫生和患者。

第一次是初中。母親自殺身亡,他鼓起勇氣向初中班主任提出要住校,班主任問他是不是和家裡有矛盾,當天下午就叫來他的父親。被領回家後,他遭遇了最嚴重的一次毆打,額頭被酒瓶打破,一條腿骨裂,全身上下無數淤青。

第二次是高中。他靠自己的能力賺了些錢,勉強夠學費和生活費。開學前夕抽屜卻被撬開,學費不翼而飛,他報了警,等在賭場找到爛醉如泥的父親,卻被告知學費已經輸光。民警象征性地記錄了一下,隨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外人也不好插手。”

第三次時,他已經成年,能夠撂倒他那日益衰老的父親。由賭鬼的酗酒挑事引發的激烈對毆,引來了物業和居委會。“哪有兒子打老子的?”他們說,“再說了,父子哪有隔夜仇。”

第四次,第五次……

這是第幾次呢?記不清了,商暮漠然地想。

他又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衰老,虛弱,可憐,可悲。他其實不在意這人的死活,也不在意有沒有人去救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