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正在訂外賣,問他:“您吃飯了嗎?要不要幫您一起訂外賣?”
“謝謝,不用。”周望川又問,“下午查房的時候,八床的情況如何?”
護士聞言,搖了搖頭,壓低聲音道:“之前一直昏睡,今天下午突然醒過來,精神也好,怕是……”她沒有往下說。
周望川明白她的意思,怕是回光返照,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八床是個姓徐的奶奶,年七十五,兒女不肯撫養,她便獨自一人生活。某天暈倒後被鄰居送到醫院,發現已經是晚期。她沒有醫保,也沒有錢,兒女更是聯係不上。她情況非常糟糕,即使做手術,也不過是拖延一段時間罷了。
但周望川還是幫她墊付醫藥費,擔任主刀醫生,為她做了手術。
推門進去時,徐奶奶正靠坐在床頭,她頭發早已白透,瘦得不成人樣,但眼睛異常光彩熠熠。
“小周大夫,來坐。”她親切地招呼周望川。
周望川拉過一個椅子坐下,問她:“您感覺怎麼樣?”
徐奶奶說:“前所未有的好。”她又說:“我想吃個蘋果。”
她的牙齒早已掉光,身體機能基本喪失,全靠輸液來維持基本體征。但周望川還是讓人去買蘋果。
蘋果買來後,周望川拿著水果刀削皮,又把蘋果切成大小相同的瓣兒,放在白磁盤中。
徐奶奶拿起一塊蘋果,含在牙齒掉光的嘴中,似乎在感受味道。她說:“小周大夫,一直還沒說過謝謝你吧?雖然做了手術後也沒活多長時間,大多數時間都在睡覺,但總算是活著。能活著就是好的。”
周望川沉默了一下,微笑道:“您的兒女,過幾天就會來看望您。”
他其實在說謊。進病房前他再次聯係了徐奶奶的兒女,一人直接扣了電話,一人說找老大,彆找他。還有一人聽說徐奶奶沒有遺產,拒絕過來。
徐奶奶卻異常平靜:“無所謂了。人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去。”
說了這麼多話,她漸漸累了,閉上眼睛。
周望川離開了病房,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走廊人少,儘頭亮著一盞忽明忽暗的吸頂燈,隻有護士不時進進出出。
他剛剛畢業參加工作時,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者,總認為醫學可以拯救一切,給人以希望和喜悅。第一次麵對病人的死亡時,他對商暮說過自己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行遊大夫,踏遍四海,見人救人,儘我所能之後離開。離開之後,此生不會見麵,生死都扔在身後。便隻會有救人的喜悅,而不會有目睹人離世的無力感。”
當時商暮很是奇怪地看著他,說:“當醫生不就是要見慣生死嗎?有什麼可傷感的。”
後來再說了些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兩人纏綿至夜深,渾圓的月亮掛在窗邊。
想到這裡,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本以為會聽到忙音,哪知並沒有。響了幾聲後,對方接起了電話。
周望川說:“結束了麼,我去接你。”
他知道碰麵之後,大概率還是爭吵和冷戰,可這麼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周道和照顧早已刻入了行為方式之中,無法輕易改變。
電話那頭,商暮懶懶的聲音傳來:“你想來,就來唄。”
等周望川到了酒店,房間裡卻不隻有商暮一人。
多年未見,傅年比之前明顯成熟了許多,他對周望川伸出手:“周醫生,幸會。”
周望川對他點點頭,看向坐在床邊的商暮,道:“回家吧。”
商暮把煙頭按滅在煙缸裡,微笑著說:“我和老同學多年未見,正準備出去吃個飯聊聊天,你要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