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輪胎漏氣了，我從學校開始，推了一路。”
祝十嶽看了一眼癟掉的輪胎，沒說話。
她低下頭，把書包放在玻璃桌上。
放低了聲音，咽了口空氣，嘴唇翕動，艱難地開口。
“爸爸，我飯卡裡沒錢了。”
“錢錢錢，又是錢！一個月前，不是剛往卡裡打錢了。
你花哪去了，買什麼了。”
祝十嶽拉開她的書包拉鏈，一個勁兒地翻。
最後他似乎是急了，拿出最上麵的物理練習冊。
順著書脊一撕，書本分成了兩半。
“浪費時間！一個個的，隻會圖我的錢。
你知道打工有多不容易嗎？
彆複讀了，明天跟我一起去餐館打零工，再去工地！”
寫滿了公式和模型的紙頁變成了碎屑，漂浮在嘈雜的空氣中。
“看什麼看啊，都幾點了！還不去睡覺。
明天彆忘記做早飯。”
“爸爸，今天我在學校裡看見妹妹了，她說，最近會和媽媽一起來看我們。”
程璞真說完，往門外一站，掩上了半扇門。
“砰”的一聲，碗筷撞擊水泥地，清脆悅耳。
程璞真開門，提起書包，鎖上了房間門。
祝君好的房間不過幾平米，勉強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折疊小桌子。
小桌上有一部沉甸甸的老年機。
這翻蓋手機，邊角上有厚厚的磨痕，沒準比程璞真的年紀還大。
她把書包放在折疊桌上，桌麵搖搖欲墜。
翻開手機，上麵有幾條短信。
【未讀1條】
她點開未讀的短信。
【二中學妹陳新：祝君好，你的情書好像被扔垃圾桶了！】
【以下為已讀】
【教務處老師：祝同學，你交的錢，暑假班你隻能上兩天課】
【你的回複：謝謝老師，麻煩您不要通知家長了。
能給我這個機會複讀，已經很感激了】
【琳琳姐：暑假乾得不錯，便利店還缺人，給你留了位置，時薪加了，隨時來哦】
【你的回複：謝謝琳琳姐相信我，第一天就把工資預支給我】
合上老年機。
祝君好，有本事。
能在這樣的家庭環境和學習氛圍下，兼顧打工賺錢，蟬聯高中三年的年級第一。
蓋著被子，直到入睡，她還在想。
飯卡的事好解決，晚自習不上了去打工。
祝君好為什麼不去投奔她親媽袁俠。
該怎麼處理已經被她爸撕碎的物理練習冊。
明天的物理課，那個莫名其妙的鄭玉潔老師絕對不會放過她。
清晨，嘈雜的噪音讓她睜開了眼睛。
此刻鬨鐘也響了。
程璞真把鬨鐘一砸，又心疼地撿了回來。
以她的經濟條件，買不起第二個鬨鐘。
翻開計劃本，四點的時間標注了“背誦複習：語/地/英”幾個字。
祝君好的肌肉記憶太可怕。
她不清楚一個人堅持了多久，才能習慣性地在淩晨時清醒地起來。
淩晨四點，程璞真已不由自主地翻開英語素材，起床開始學習。
成串的英文字母，像是喝水一樣，麻木地輸入進她的腦海裡，
一個小時後下床。
她的自行車壞了，看昨天便宜爹那臉色。
她有一段時間要徒步去學校。
公交車加步行，到學校差不多要一個多小時。
餓極了，準備開房門去冰箱裡找東西吃。
程璞真不擅長做飯，生前也很少自己下廚。
“不會給這種可怕的便宜爹做飯，他儘過父親的責任嗎？”
打開房門，地上擺了一個冒著熱氣的盤子。
上麵擺了一個煎雞蛋，兩片麵包，一團青菜。
玻璃桌上擺了牛奶和一碗去皮蘋果片。
蘋果是青白色的，很新鮮，還沒氧化。
正門開了，祝十嶽從門外走進客廳，手裡提了條沉甸甸的扳手，朝她看。
程璞真一陣毛骨悚然。
“祝君好，你今天晚起了十分鐘，以前從來都準點起床的。
你還想不想考上好大學了？
不去打工賺錢，又不好好學習，你想怎樣？
我養你這樣一個女兒，有什麼用，你說？”
程璞真狼吞虎咽吃下早飯，背上書包往公交車站跑。
在祝君好的默認記憶裡，最早班和最晚班的公交車免費，不花錢。
要在六點之前趕到。
“你給我回來！”
祝十嶽朝她喊。
“自行車不要錢嗎？合著我白花錢了。”
“輪胎沒氣了。”
“修好了，沒氣了，你自己去看看，沒氣沒氣！”
祝十嶽咄咄逼人。
“以後這種事不要再麻煩我！”
他開著小電瓶車走了。
摸了摸輪胎，程璞真騎著自行車走了。
在校門口，路過一樓的垃圾桶，她額外看了一眼。
熟悉的垃圾桶和滿滿當當的情書。
到教室時，牆上的鐘停留在六點半。
有個人坐在她旁邊的位子上，不停地瞟著後門。
“祝君好！”
陳新轉頭跟她打招呼，著急寫在臉上。
“快把你沒用的筆記借我，哪科都行。
昨天我媽把我手機收了，我剛才知道這個消息！”
放下書包，她問。
“怎麼了？”
“你新來的不知道，按照一中規矩，有開學摸底考。
開學第二天，上午自習，下午摸底考啊。”
程璞真看著桌上的六張不乾膠條形碼，上麵寫了她的名字和班級。
黑板旁邊的布告欄上，貼了學生名單，考場和準考證號。
一群同學紮堆，圍著名單抄自己的考場。
陳新急哭了。
“該死的世界，一中速度，考完第二天出成績和年級排名，貼在校門口。
這次沒準還要開家長會和成績表彰會。
這對於身在十五班的我，是一個多麼大的處刑現場啊。”
她說著說著，暈倒在課桌上。
“好，我給你找找。”
一個人影朝程璞真靠過來，白皙的額頭上貼了一枚綠色的創可貼。
他的長發束起，散散地紮了一個小丸子頭，翡翠耳墜露出一點光。
“這位同學，這有人了。
請你離開我的座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