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驚,睡意全無:“殿下,你怎麼這樣晚回來?”
殿下瞧見我,神色有些不自在,她把手裡的東西背在身後,催促我趕緊回去睡覺。我假意應和,偷偷用餘光觀察。
殿下手裡的,是一個破舊不堪的紙鳶。我依稀辨認出,這是當年羅謙親手做的花樣。
有那麼一瞬間,我挺後悔當年沒把殿下扔掉的畫收起來給羅謙。如果羅謙也能讀懂殿下的心思,會不會不再獨自對著明月發呆?
殿下漸漸長大後,她很少有興致再去捉弄羅謙。而她的琴技蒸蒸日上,興許已達到了和羅謙合奏的程度。
不過,殿下並不願和他一起彈一曲。
我覺得殿下還是希望羅謙好的,畢竟她時常以“恨鐵不成鋼”的態度讓羅謙學這學那,有時是棋,有時是馬。
殿下的馬術是謝三少爺教的,羅謙的馬術也是。殿下非要拉著他去學馬,惹得兩邊都不痛快。
我不知道殿下是真看不出還是假看不出,分明謝少爺對她有意,可她刻意要帶上羅謙是算什麼呢?莫非看著兩人爭吵不休,她的心就不會痛麼?
後來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到了頭,也是羅謙退出殿下與謝少爺之間的時候。
那天,羅謙和謝少爺又吵了一架。羅謙問殿下:“若我非一介琴師,像他一樣建功立業,就能得你青眼麼?”
殿下臉色鐵青,她狠狠推開羅謙:“彆碰我,惡心。”
殿下開始不著家了,我們誰都不去過問,我隻看見米子揚仔細數著賬目,皺著眉頭說殿下今天是去了清音坊或是去了天香樓。
我也挺悲傷的,殿下開始不逼羅謙做飯,羅謙即使主動擺出拿手菜點,殿下也不吃了。
我在想,還有什麼理由請太醫呢。
這個理由很快就來了——羅謙不多久,病倒在府上。我見著了賁道端,可我心裡卻沒那麼高興。
殿下她一次都沒來看過羅謙。
有時我看見羅謙為殿下仔細收拾屋子,坐在院子裡等殿下回來,竟有些感到可悲。
他在等她回來呢,可殿下的眼中竟有如此多的人,多到再看不上羅謙。
我被自己荒誕的想法逗笑了。我在想,羅謙是不是寧可被殿下針對,也不要她這樣冷落自己。
*
殿下在秋狩中受傷了。
我留在長公主府上,聽到從外邊傳回來的消息,心慌得不行。
直到晚上,我才從彆人嘴裡知道事情的全部經過。
殿下的馬匹受了驚,竟摔下山崖,不見蹤影。大家去尋了許久也沒找到,隻有羅謙找了一晚上,終於在某棵樹下的草叢裡發現殿下。
殿下傷得很重,羅謙在山上刮剮蹭蹭,也傷了不少。他挑著一杆微弱的燈,親自把殿下背回了府上。
半夜,那麼長的路,那麼黑,他就一步一步把殿下送回了家。
殿下睜開眼時,第一個看到的是太後。沒有人告訴殿下誰救了她。我想,那麼長的路,殿下竟也沒顛簸醒,竟也沒看羅謙一眼。
很快我又拋卻了這個想法。
因為自打殿下受傷歸來,她好像又時不時關心起羅謙了。
“雲星,羅謙他傷好了嗎?”
聽到我肯定的答複,殿下冷著臉嗬斥:“好了也不知道來伺候我?真是膽子肥了。”
我想提醒殿下,是她之前說過,不許羅謙碰她。不過殿下食言了,她惡狠狠指責羅謙:“我讓他彆碰我,又不是讓他彆來看我。”
可我真想笑啊,殿下她口是心非,卻也不知話的輕重嗎?惡語傷人六月寒,更何況,那是心上人的惡語,比刀剜心還要痛。
殿下你根本就不了解自己,比我還不了解。我想我已經明白了很多,我想,殿下你是個膽小鬼。
你在怕什麼呢?
年初時,殿下沒去看花燈。她靜靜坐在房裡,對著琴,半晌沒有動作。
我站在旁邊看了很久,殿下突然問我:“雲星,人這一生怎樣過才是對的?”
我想了想,最終說道。
“殿下,依本心而活,才能不後悔。”
殿下將手放在弦上,低低重複我方才的話,目光落在窗外。她不知在看些什麼,出了神,直到夜已深了,才苦笑著吩咐我。
“雲星,你去我庫裡找出花燈來,替我給羅謙吧。”
“花燈?何時有花燈……”
殿下擺擺手,似乎困乏了。她的聲音低沉而又渺遠:“去年我帶回的那些,有一個沒寫名字的,是我原本打算給羅謙的。”
所以啊,我說殿下她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