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這日，安國寺梵音嫋嫋。

王尹買跟在明湘身後，耳邊都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信徒摩肩擦踵，緘口不言。

他微微抬起眼簾，目光在人群裡打轉。

王尹買有些忐忑。他確定自己乾脆果斷地拒絕了蒼時的邀約，她應該不會來。可她要是來了呢？萬一迎麵撞上怎麼辦？

這樣想著，他差點邁錯了腿，險些踩到門檻上。他往日絕不會為一點小事分心。

所幸看了一圈，前麵沒有蒼時。王尹買鬆了口氣，從僧人手裡接過竹立香，往佛像前的蒲團上走。

他按照規矩，拿了燭火點上香，合在手心，往頭頂舉了舉，閉上眼拜佛。低下頭祈禱時，他虔誠地許了個願。

希望蒼時以後彆再來煩我。

許完願後，他恍惚覺得佛光普照，這個願望大抵很快就要實現。王尹買不由得舒展開笑意，睜開眼，起身。

一轉頭，就看見一旁閉著眼拜佛的蒼時。

王尹買的笑僵在了臉上。

她什麼時候來的？她怎麼在我旁邊？

偏偏這時，明湘拉住了王尹買，示意讓他等一等。王尹買隻能黑著臉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蒼時拜了三拜，睜開眼睛，望向自己。

他彆開臉，不去看蒼時的表情。

王家雖然對蒼時並不待見，可明家不同。明湘是蒼時的舅姨母，平時見了還會招呼問好。

王尹買心想，你們這些人到底是討厭蒼時還是喜歡，能不能給個準信。要不然……我到底還要不要繼續討厭她？

說實話，王尹買心中，蒼時和同齡的小女孩沒什麼不同。他向來對不相乾的人沒多餘的情緒，隻關心自己得失。

蒼時的刻意親近，他隻能想到，蒼時定然另有所圖，想在自己身上撈好處。

短短的一念間，王尹買想起前些日子去宮裡看姑母時，聽下人嘴碎說起的事來。

她們在說蒼時鞭笞宮人聞霏。

王尹買想，長公主年十三，這般嬌縱，又待下人狠毒。果真是佛口蛇心。她今日對他好，還不知往後會如何算計自己。

沒等蒼時和他說上話，王尹買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先一步走了。

他踏出無作門時，心上想起佛家所說的“身無作，口無作，心無作”。

王尹買撇了撇嘴，若是他今生待人不善，來世得了因果報應，那又何妨？所以，他暫且不想和蒼時和解。

哪怕自己總想起方才離開時，她耷拉的眼角和受傷的表情。

*

春雨來急，清晨還是晴日當空，午時下起細雨，朦朦朧朧，將窗外的柳樹蔭染成綠波。

王尹買擱了筆，收拾書本往外頭走。他一邊想著平日的玩伴可帶了傘，一邊漫不經心地理衣襟。

耳畔的歡笑聲一概留不住他的腳步，隻是忽然從人群裡冒出個極為熟悉的聲音。

“王尹買！”

他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隻覺得頭疼，想轉身換條道走，誰知，還沒走出廊子，就被人堵在拐角。

蒼時個頭還不如他高，歡歡喜喜地張開雙臂，手裡還拿了一把傘。她方才大概是在簷下等自己，額角淋了幾滴雨，發絲黏成一個小圈兒。

王尹買本想轉身就走，他可不敢和蒼時撐一把傘。但蒼時卻把傘往他手裡一塞，轉頭躲進了彆人的傘下。

王尹買捏著油紙傘，傘身還留有蒼時的溫度，他立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撐傘的人是明彥昭，也是蒼時的伴讀。

明家人怎麼就能和蒼時光明正大地要好呢。

王尹買心裡有點堵得慌，反應過來這滋味，突然十分氣惱。他撐開傘，賭氣般大步追過去，又從蒼時身邊直接路過，一聲招呼也沒打。

回到府上，王尹買一邊煮茶一邊咬牙想:這傘他不還了，要讓蒼時一直惦記著才行。要讓她一直惦記著。

*

春日如流水，轉眼入夏至。

王尹買籌劃著觀察集市上的店鋪生意，卻撞見蒼時和明彥昭一同遊玩。他們站在攤前，正看著各式首飾。

遠遠地，王尹買瞧見蒼時笑得正開心。他猝不及防想起，蒼時已經好久沒邀自己出去玩了。雖然他從來沒應邀過。

王尹買甩開這樣怪異的念頭，轉身往另一條街巷走，卻總覺得蒼時和明彥昭在後麵，兩個人竊竊私語。

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