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年紀稍大一點,傍得個紅藥姑娘,專門去她屋子裡服侍,不必做更多粗活,倒也真風光了一段時日。
紅藥姑娘當紅時,五陵年少爭相來見,不少世家弟子為其贈詩,其中一人許諾一生一世一雙人,直到今日紅藥姑娘病入膏肓了,也不見人帶三茶六禮迎娶。
騙子,縱然有通天的本事,世上的人也大多是騙子。
包括她自己,也是騙子。紅藥問她大夫怎麼說的,小翠說會好。可是哪裡見好,日日咳,要把心都咳出來才會好嗎?
她走過堂前時往外看了一眼,傳說中的長公主就隔著一道珠簾,坐在雅間內,焚香幽幽,隻見一雙手搭在琴弦上,有人正在清掃碎瓷片。
小翠略微一想,明白了,原來剛剛坊主是帶羅謙去換一身衣裳。
長公主脾氣並不和善,就算是喜歡羅謙,也不事事縱容,若是羅謙一句話不得她心意,當場潑茶也有,甩臉走人也有。
可惜她還是隻來見羅謙,也賞得多。其他人照樣眼紅羅謙,他光靠長公主的賞賜都能高他們好幾頭呢。
小翠忙了一天,晚上到了用飯的時候,才又去看紅藥姑娘。
紅藥昏昏沉沉動了一筷子,擱下不吃了,寂然看天,眼裡汪著一眶淚。
“小翠,我快不行了,是吧?”
“呸呸呸,姑娘說的什麼話……”
小翠話還沒說完呢,紅藥就打斷她:“往日你一天要來好幾趟,現下一日隻來三次,可不是病入膏肓,等我自生自滅了嗎。”
小翠喉頭一哽,隻聽見紅藥喃喃自語:“我這輩子算是完了,生在樂坊裡死在樂坊裡,一輩子踏不出煙花巷子。他若不歡喜我,當時為何把我捧得那樣高?他若真歡喜我,怎麼連一個妾室的位子都給不出來。我都曉得的,不值得。不是人不佳。天生下賤,入不得大家戶的眼。”
“姑娘彆想了,還是多吃些吧。”
“小翠,你下個主兒就去找羅謙吧。他現下風頭最盛,你跟著他不吃苦。我往常和他有點交情,這人心地倒軟,我若臨死前求他,坊主也不會不看情麵。”
“姑娘……”小翠咬牙沒有哭。
“你待我仁至義儘了。我也不怪彆人,隻怪我是個下賤的伶人,卻去癡心妄想多高的門第。”紅藥的眼淚一顆顆掉進飯裡,最終哽咽著摔了碗。
小翠愣怔著,忘了去收拾碎片。
“小翠,你可憐我,為我每日折一枝紅梅來,就放在窗前的瓶子裡頭,用清水供著。彆讓花枯了。”
紅藥沉默的哭聲,縈繞在她心中遲遲不去,像烏雲籠罩在天空中,一直灰到新年。
紅藥姑娘沒挨過冬,也沒等到開春,在臘月快結束的時候沒了。
坊主找人來埋了紅藥姑娘,她的琴就轉手到不知哪個學徒手中去了。小翠收拾著紅藥的遺物,才發現花瓶原來是當時的那個紈絝賞下來的,當時一日帶一枝花來。
可不是麼,大官兒的喜愛,比煙還散得快,更彆說一朵花輕易就枯萎了。
正當小翠為紅藥燒紙錢時,聽說外頭吩咐去宮宴的人定下了,羅謙在第一個,被長公主專程點名。
“小翠,這邊人手不夠了,快來幫擺下果盤!”
“欸,來了!”小翠匆匆掏滅半是灰燼的火堆,擦了把臉,撩起圍裙跑過去。
大雪地裡,臘梅開得如血。去年的花敗了,今年依舊會開,自然,也總有枯萎的一天。
小翠不知道羅謙是怎麼個裝扮去宮裡的,但想必會很好看,畢竟他自來就和大家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