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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佳節,沈府中設了宴,給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大族皆遞了帖子。
當朝好仿名士作風,修禊祈福、沐蘭折柳的上巳節更受追捧,何況這是左相設宴,京城中才名遠揚的公子們紛紛而至。
更有傳言說,太子殿下今日也會前來,引得沈府門前的街巷擠滿了人,尤以懷春少女居多。
傳聞太子殿下容貌昳麗,皎若玉樹臨風,雅似芝蘭玉樹。才學俱佳,賢良仁德,即便是偏愛寒士子弟的大儒黎先生也會在見過他後,讚之為如玉君子。
無人不想趁此機會一睹其風采。
艱難從人群後方擠出來,蘇纓理理略微淩亂的衣領,走向門口小廝。
“蘇小姐來了,快請入內。”小廝遠遠看到了她,笑著迎上前來。
因著婚約的緣故,早些年祖母常帶她來沈家走訪,其中的不少下人也認得她。
迎了她入內,小廝殷切的將她往宴席那邊帶。
“蘇小姐,前麵便到了。”
不等他說,蘇纓就已經聽見了管弦絲竹之音,隔著不算遠的距離,她一眼便瞧見了水榭中的蘇嫣。
她驀地駐足,擰了擰眉心。
見她停下,小廝也慢下來問:“蘇小姐怎麼了?”
既然蘇嫣已經在宴席中,她最好還是不要上前,免得多惹麻煩。
蘇纓強壓下心中的急躁,語調溫和,“我來隻是想見沈公子一麵,與他說幾句話,便不過去了,勞煩小哥將他帶來。”
如今見到沈公子,央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指名道姓來與她提親,才是蘇纓最要緊的事。
隻有沈家認定了非她蘇纓不可,而不是籠統的沈蘇之好,她才能掙脫柳氏擺布。
小廝正要應下,忽的撫掌,想起什麼,“公子說要射雁為今日之宴添彩,尚未歸來。”
聽聞此言,蘇纓這下急的連臉色都穩不住,她用力掐掐掌心,“那沈二夫人呢?”
去見二房夫人,或許也是個法子。
撓撓頭,小廝麵露苦笑,“二夫人與大夫人,昨日就上山禮佛去了,明日才回府。”
眼中的光一寸寸暗下,蘇纓早就痛苦難忍的膝蓋顫抖著,幾乎要腿軟倒地。
可小廝也隻看到她身體晃了晃,隨後她就露出個虛浮笑意。
“那你便帶我去個僻靜地方,我等沈公子回來。”
這下終於應的爽快,小廝帶她往水榭另一邊的花苑而去,為她尋了個坐處,“蘇小姐放心,公子一回來,我便讓他前來相會。”
知曉今日宴會頗為忙碌,蘇纓一則不願再多麻煩他,二則怕萬一錯過,索性將紅杏也遣了過去,保證第一時間見到沈公子。
人都走了,此處陷入一片安靜,蘇纓垂著頭。
心亂如麻卻無計可施的時刻,她能做的也隻有等。
枯坐許久後,四亂的情緒倒慢慢安定下來,蘇纓才看清,自己正坐在一花廊下,藤蔓上新發的葉子嫩綠清新,鋪開些許春意。
仰頭看著,蘇纓突然想,就是這樣好的春日裡,她即將要嫁給一個酷愛折磨妻妾的五旬老人。
無邊悲意漫上來,蘇纓再坐不安穩,隻好起身在這廊下茫然行走。
渾然沒有發覺,高處的閣樓裡,正有人在看她。
風從雕花的窗戶中卷進來,吹拂蒼鬆色暗紋罩衫的袖子,露出雙骨節分明的手。
晏濯安憑窗而立,垂眸往下看去,眼中神色淡淡,辨不出情緒。
若是有人恰好路過抬頭,便能驚覺府門外人們翹首以盼的太子殿下,竟然就在這無人的閣樓中。
卓公公聽見外麵有動靜,探頭瞅了一眼,竟是位滿麵愁容的姑娘,本擔心會擾了殿下賞春景的雅致,卻見自家主子神情不明,便輕聲俯身道:
“是寧遠將軍府的大小姐,聽聞本與沈氏二房的公子有婚約,但將軍府的繼夫人更屬意她與吏部侍郎李喜結親,這會兒應該是來找沈公子的。”
卓公公最善記人記事,京城所有消息經由他彙總後,都會在腦中留下印象。雖猜不中殿下的心思,但及時提供消息總不錯。
晏濯安略偏頭,慢條斯理的收回視線,順手拈起沈家奉上的一支蘭花。
上巳習俗,沐浴蘭湯可祈福祛災,終年順遂。
光影落在身後,為他渡上一層暖光,越發顯得溫潤俊美。
他眉眼如山海,長眉入鬢,睫毛斂下時遮住眸中神色,將眼尾弧度襯得更內斂溫雅,麵色瑩白,如是玉雕。
隻是瞳孔顏色極黑,如同幽潭,似是蘊著與他不符的冷意。
卓公公隻抬頭看了一下,就躬下腰,“說來,沈公子獵雁還未歸來,蘇大小姐怕是要落空了。”
撚動蘭花枝的手指便頓了頓,晏濯安凝眸片刻,忽得勾唇淺笑。
“沈蘇之好,是嗎?”
不知在這短短的廊下踱了幾個來回,蘇纓等不到人,焦色儘數顯露在臉上。
“誒!”
就在此時,有什麼東西從上麵掉下來,輕砸中她的頭。
低呼一聲,蘇纓下意識往前伸手,便接到一捧蘭香。
竟是一支品色上佳的蘭花,露珠都被跌散開去,花香登時馥鬱滿懷。
蘇纓愣愣仰頭去看。
隻瞧見了被風卷著一開一合的雕花窗戶,哪有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