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膝蹲在地上,蘇纓嗅著泥土的腥氣,被山間的風吹的抱緊了胳膊。
信號發出去已經許久了,日光都已傾斜,能從影影綽綽的樹杈中看到天際的夕陽。
飛鳥忽的從山林中竄起,嘰嘰咕咕往天上扇動翅膀,整齊有序的腳步聲從遠方傳來。一直守在山洞口的暗衛側耳聽了聽,出鞘的刀轉一下收好,他腳尖用力往旁縱躍,輕功幾下就沒了蹤跡。
茫然的眨眨眼,蘇纓錘錘蹲麻了的腿,慢騰騰站起來。
身後的晏佑珵也睜開了眼,與她一起鑽出山洞。
能看到一隊人影在往這邊來,最前麵的人用刀砍下不方便走路的野草樹枝。
看樣子應該不是刺客,晏佑珵越過她,先往前走近,瞧見侍衛後麵的人後站定一笑,“皇兄。”
晏濯安從後麵走出來,清淡的目光掃過他,在蘇纓的身上落定。
落日餘暉恰聚集在他身後,為他披了一層融融的暖光,他還穿著乾練勁袍,長身玉立的站在樹下。蘇纓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角全是泥,還沾著不少枯樹葉,掌心都是綠泥,頭發淩亂。
蘇纓無奈想笑,怎麼總是讓他瞧見這樣狼狽的模樣。剛動了動臉上的肌肉,嘴角就先撇了下去,無端委屈。
手掌就在此刻被托起來,晏濯安走近她眼前,低眸端詳她有沒有傷處。見她無恙,晏濯安伸出指尖,馬上就要擦拭她的手心。
綠油油黏糊糊的一層,她看著都不適,蘇纓在他觸及的瞬間掙紮縮手,“殿下,臟。”
卻沒能抽手出來,晏濯安意外的用了些力氣,撥弄去了她手上的臟汙。
蘇纓指尖無意識的跳動了一下,她忽的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她也在外麵瘋玩了一圈回來。母親那時已經開始臥床,她趴在門框上,對著自己弄臟的新裙子愁眉不展。母親就會咳嗽著坐起身,笑罵她是野猴子,給她一一清洗乾淨。
可後來,再也沒有人那般溫柔的給她擦拭一身臟汙。
他剛鬆了鬆手,蘇纓就心緒紛亂的飛快抽手站好,低頭咬著唇角。
眸光在她身上短暫停滯片刻,晏濯安轉向晏佑珵,“刺客已抓,寧王可有受傷?”
“不曾,還得多謝皇兄相救。”晏佑珵笑得坦然,“山下一切可還好?父皇可無恙?”
最後一點日光已快要消失,晏濯安頷首,“先下山。”
有著開路的小廝和侍衛,一行人很快走下山來,此處已不見早上那般悠閒風光。
嬤嬤沉默著揮動掃把將破碎的物件都掃到一邊,太監們提著水桶清洗,血腥味久散不去,禁軍侍衛抱著一捆捆斷劍殘箭大步離去,靴子往坑窪處一踩,就濺出一股血水。
晏佑珵又咳嗽連天的去吃藥,蘇纓掩掩口鼻,也想先去梳洗一番,卻被晏濯安攔下。
“殿下?”奇怪的仰頭,蘇纓不解盯著他攥住自己手腕的動作。
“蘇纓,你今日可害怕?”
快速眨幾下眼睛,蘇纓又想起那擦著她臉邊飛過去的冷箭,身體不自覺就抖了下。
臉頰一熱。
他的手很快從她臉上滑過,蘇纓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他又說:
“進去可表現的更害怕些。”
尚且沒有回過神來,蘇纓就被他拉著走去了最高處的營帳,鵝黃的門簾掀開,皇帝與皇後都坐於其中,地上還跪著個人。
頭一遭麵聖,蘇纓進了門腿便一軟,差點當場摔跌過去,因為緊張麵色發白。如此神情,加上她混雜著泥土的衣衫,看上去當真是可憐兮兮又委屈。“民女拜見皇上,皇後娘娘。”
走上前跪下見禮,蘇纓才看清楚跪在旁邊瑟瑟發抖的是誰。
沈春琴哭的梨花帶雨,麵帶惶恐,還抽空嫌惡的瞪了她一眼。沈之恪則立在她旁邊,麵容嚴肅而愧疚,甚至主動對蘇纓點了點頭。
皇帝早換了身舒適的常服,臉色難看,揉著額角擺了擺手讓她先起身。“你就是蘇伏虎的女兒?”
“是。”蘇纓小心的應。
皇帝掀起眼皮看看她,眼神在現場的人身上繞了一圈,隨後望向晏濯安。“你什麼意思?”
晏濯安神色淡漠,持身公正,“今日行刺一事,乃是由沈小姐引起,雖無死者,但傷者十二,纓娘也受困在山上受了風寒。”
蘇纓一怔,總算是明白了沈春琴的滿麵淚水和左相大人的歉疚從何而來,憶起進來前晏濯安交代的話,她立刻癟著嘴垂下紅紅的眼眶。
膝行上前,沈春琴淚水掉落的更快,她伏在皇後沈碧蓉的腿上無辜仰頭,“姑母,我真的沒有,我隻是想給那蘇纓一個教訓。”
“好,姑母知道,你彆怕。”沈皇後早就心疼她哭花了臉,給她擦擦淚,看向身側的皇帝,“陛下,此事是前朝餘孽利用了春琴,她也受了驚嚇,臣妾看訓斥兩句就行了。”
“皇後娘娘。”沈之恪快步上前,深深彎腰,“今日的禍事與她脫不開關係,合該受罰。”
眼看沈春琴淚水更多,沈皇後嗔怪自家哥哥,“兄長何必這般死板端正,她一個小姑娘,能受得住什麼罰?”
沈之恪眉心狠皺,眉目間都是父親的不忍與無奈,“養不教父之過,臣甘願代女兒受罰。”
“左相大人言重了。”皇帝抖抖袍子,招手叫過來一個美貌年輕的宮女給自己揉額頭,“皇後說的不錯,她隻是小女兒家的玩鬨,宣揚出去對她不好。再者說,受傷的那些不過是些侍衛下人,不妨事。”
蘇纓站在最後安安靜靜的聽著,無聲咧了咧嘴。
沈春琴立刻破涕為笑,趴在沈皇後腿邊撒嬌,沈之恪則與皇帝謝恩,好一片祥和。晏濯安的聲音就在此刻插了進來,冷清得似是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