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的人穿著樸素,鞠著腰,若不是皮膚過於白淨,下巴乾淨的過分,打眼看去,倒還像是這院子裡的普通人。
馬車上因為大病初愈,深受打擊的人,伸了個懶腰,眼珠一轉,這雙木板的狐狸眼又活了起來,他唇邊帶笑,原本因為帶著點肉,可愛風流的麵相,也因病瘦得臉窩凹陷,把他這精於算計的內心,擺弄在臉上。
整個人都透著股,由人骸骨滋養而成,糜豔食人花的感覺,讓人想沉淪又想逃跑。
“是在下的錯,讓季公公久等了。”於閒嘴裡說著久等,實際上卻沒得半點不好意思,下馬車的動作緩慢得很。
“哎呦,您真的是折煞咱家了,傻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扶一把,”季公公抬手拍了身旁小太監一巴掌,回頭極為誇張地對著於閒呼聲,“您可慢慢來,昨個咱家來時,那位可耳提麵命地叮囑過,您這一趟受了不少罪,萬不能再出差錯了。”
這話那人有沒有說過,除了這位季公公,誰也不知道,但透出來的意思,無人不明,於閒適時做出誠惶誠恐的模樣:“能得這份厚愛,在下死不足惜。”
見他識趣,季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把人往草房裡領,草房裡同外麵天差地彆,處處奢華,尤其是廳堂上坐落的一麵巨大屏風,幾塊通體翠墨的玉石,雕刻出山水,再用金箔液填充,彼此相連的邊框看顏色應是紫檀。
而屏風前站著的男子,正是於閒今日要見的人——當今聖上。
聽到聲音,皇帝回頭看了他一眼,招呼道:“過來看看朕這麵屏風如何。”
於閒走近,這才發現這麵屏風上的雕刻並不是很細致流暢,甚至可以說的上有些粗糙。
白瞎了這麼好的玉石料子,於閒抬眼不動聲色地瞅了眼皇上一臉滿意的臉色,目光下移,落在他帶有細微傷口的手,心中了然,斟酌了一下,他開口道:“草民愚鈍,隻覺得這幾塊玉石看起來溫潤,外麵的陽光透入,似孩童皮膚,吹彈可破,與外麵常見的玉料很是不同。”
“哼,你個滑頭,明知朕問的不是這個。”皇帝回身瞥了他一下,冷哼地走到桌子前,坐到椅子上,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陛下問的不是玉?”於閒裝起糊塗來,卻見皇帝依舊看著他,隻得回頭又看了一眼屏風,做恍然大悟狀,“哦,這翠玉金絲,實乃般配,金絲的奢靡同玉石的低調,接融得恰到好處,不過這雕痕略有些不羈,陛下應該給這位雕刻師傅一些嘉獎,畢竟也正是這一抹不羈,才讓這世間山河活靈活現,不顯死板。”
“你這張嘴生得是真的好,日後朝堂上,朕也不怕你落了下風,不過那畢竟是你的老師,忍心?”
於閒猶豫了一下,“砰”地一聲跪在地上:“草民不忍,還望日後,陛下看在林閣老年事已高的份上,容他一命。”
“是個有心的,”皇帝放下茶杯,拂了拂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起身往外走去,“晚間季公公會把朝服給你拿過來,明日就穿上吧。”
“多謝陛下。”維持跪地的姿態,於閒俯身一拜。
換了一輛馬車,於閒捧著緋色袍子,駛入了皇帝早些日子派人準備的高門大院,院門閉合,書院的於夫子在這一刻是真的死了,從現在開始,他是皇後的侄子,劉氏一表八百裡,本家根本不記得的親戚。
不難想象,第二日於閒穿著這件緋色袍子出現在朝堂上時,本來以為他已經走了和死了人是有多吃驚,尤其是這位還成了陛下親封的丞相。
之前他頂著一身鮮血地跪在宮門口的樣子,無數官員親眼驗證,一時之間朝堂上一片嘩然。
朝中一位三朝老臣,更是直接高呼陛下指鹿為馬,被奸人迷惑了眼。
作為奸臣的於閒摸了摸鼻子,回說那人,現在還不知道下任太子是誰,就有人為了個莫須有的人投誠,要置太子母族於死地。
氣得老臣一連說了好幾個無恥,眼前一黑,險些暈倒,這仿若是給他的學生下了指令,接二連三地出現了好些人,官員大大小小不等,一個個地就差指著於閒鼻子罵了。
於閒也不慣著,有一個算一個,懟得這群人啞口無言,直呼要陛下明鑒,看清這個奸臣。
看夠了戲,陛下裝作頭疼,大手一揮,咬死了於閒是皇後表侄劉正祈,就要下朝遁走。
他想要遁走,下麵的人不乾了,討伐的人群太大,也不知道是誰,想起來林閣老來,混在其中高喊一聲:“林閣老,你的徒弟,你應該是認得的。”
一直盯著於閒看,愣愣不吱聲的林閣老,看著站在最前方,被緋紅長袍映著白皙的臉龐,紅著眼圈,一字一頓:“他不是,我的徒弟早就死了。”
這回朝堂死靜,再無人說話,可於閒奸臣的名號算是在外打響了。
奸臣也好,清官也好,隻要官做的大,就是人人都想巴結的對象。攀關係不外乎是送禮,喝酒,讓人清明不在,在曖昧中達成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