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 天寶十四年九月,駝鈴聲……(1 / 2)

敕勒歌 赭梧 3848 字 8個月前

天寶十四年九月,駝鈴聲到了沙州。

趙安忍一早上便開始煮酥酪。每當胡商回來的時候,府上的客人就一波接一波,慕著義父“沙州第一神手”的名聲為家裡帶來訂單和白花花的銀子。在沙州,鑿佛窟、造佛像好像已經成為一種喜聞樂見的民間活動(就像隨手在公共設施上題詩是長安的民間活動一樣),不論你是求發財求姻緣還是求平安,供個佛祖總是沒錯的啦。而她家的手藝是祖宗趙頌從漢朝傳下來的,如今到了義父手裡,已是譽滿民間。

她輕快地熄了爐子,端著兩杯熱酥酪向正堂走去,屋內隱隱傳來交談聲。

“......虢國夫人要的羅漢我恐怕是做不了了,不知道我徒弟趙有覺能不能讓她滿意?他去蒲州永樂了,冬天就能回來。”趙無量側頭看著女孩兒走進來,“阿忍,過來跟聞先生打招呼。”

阿忍立刻叉手說了聲“萬福”。案對麵坐著一位衣著講究、麵相文雅的中年人,見她出來,笑眯眯的站起來回了禮:“想來這位是趙娘子?鄙人姓聞名辯,是揚州來的商人,與你義父有幾年的生意往來了。”

“常聽義父說起聞先生,說您博聞強識、慧極悟深,今日總算是有幸見到啦。”

“趙娘子謬讚。”聞辯像是想到什麼,嘴角彎了彎,忍不住又打量了她幾眼:這小娘子個頭不高,鵝蛋臉,皮膚如羊脂玉般光潔白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周身都籠罩在一種朦朧而柔和的氣質中,所處的地方似乎總比彆的地方亮上幾分。

他轉回頭去,繼續之前的話題:“趙兄若是最近事務繁雜,也可等明年再做,夫人並不急著要。”

“般若,虢國夫人之前命我做過泥像,在宴會上讓蒙眼的侍女敲著玩兒。我不會再給她做了。”

聞辯一愣,旋即微笑起來:“既然如此,我回長安後會婉言相告,請她再定奪。三日後我的隊伍就要啟程,不如現在就去看看你要送去長安的那件貨?”

趙無量忙不迭地應著,立刻就要帶他去石窟,好像前麵耐心費那麼多口舌就是為了這一刻。

兒時父親就經常帶著他們兄弟三個去石窟裡看佛像,黑暗逼仄的空間裡,滿壁巨佛噙著微笑、一動不動。兩個兄弟總被嚇哭,趙無量也流淚。父親問這個向來孤僻古怪的兒子為什麼哭?他說好美。

後來趙無量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家業,手藝比父親還要好,閉上眼所看到的佛比和尚心中的佛還要真切,他卻始終保留了在石窟工作的習慣。

他就在這石窟裡,從身長四尺到了白頭。

“恐怕得請兩個挑夫,塑像有點大,而且沒有鍍金,磕磕碰碰容易壞。”趙無量指揮道,“阿忍,你知道在哪裡找。”

“是!”他們此時正走到宅邸的大門口,阿忍向左拐,一路小跑到大街上。這個時節沙州街上滿是駱駝和人,沿街叫賣的、相約逛街的男男女女將本就不寬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原來那群挑夫會蹲在能遮陽的蓬屋簷下喝酒玩骰子,現在估計嫌擠,挪窩了。

一個年輕高大的胡人正在拴駱駝,阿忍躊躇了一番,最後還是上前,“請問有沒有看見這裡的挑夫?”

那胡人聽見有人在和自己說話,抬起頭來:眼如寒星眉如劍,深黑的卷發披散著,隻在雙耳前編了細細的麻花辮。他見了阿忍一怔,半晌才答道:“剛剛才離開,往集市上去了。”

阿忍朝他笑了一下,道了聲“萬福”。挑夫果然在集市邊上攬生意,她與他們講清價錢,隨後帶去幫聞先生搬運塑像,等一切張羅好已是日頭偏西。趙無量欲要留聞辯過夜,聞辯推辭再三,最後無奈道:“這回不是我一個人帶的隊,還有一位向導,一路上與我同吃同住、交情不淺了。我總不能自己——”

“向導?上回你來我這裡,可是說自己行商十多年沒用過向導,因為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阿忍低頭盯自己的鞋尖,義父就是和熟人說話也常常惹的對方不高興,何況義父和聞先生不算熟,她隻祈禱聞先生不要見怪。好在聞辯隻是一哂,自我打趣道:“這話本也不假。隻是我低估了沙漠之凶險,以為再不濟,隊伍裡有一兩個昭武九姓的人也足夠了。後來我們在去龜茲的途中遭了兩三次沙塵暴,不僅迷失了方向,還失去了幾個同伴,水快要喝光的時候碰上了哈爾的隊伍……”

沙漠乾枯的風將聞辯的臉吹的皸裂破皮,嘴唇上的血痂是第三次破開了。他俯身檢查一個雜役的情況,那個孩子的脈搏跳的又快又弱,眼窩深陷,四肢無力地蜷著,已經沒法再繼續探尋自己從小生長的這片沙漠。這樣一來,還有行動能力的就剩他們四個漢人了,聞辯憂心忡忡地抬起頭,他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阿史那哈爾的駝隊從遠方沙丘上一點點出現的。

阿史那哈爾原是突厥可汗的貴戚,唐滅突厥後,和粟特人一起做些生意,與聞辯是老相識了。他立刻就提供了水和糧食,不過目的地相反,沒法帶著聞辯的隊伍一起走,便決定借一個向導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