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燈會 阿忍下午便出門了。她想……(1 / 2)

敕勒歌 赭梧 4192 字 8個月前

阿忍下午便出門了。她想先探探長安娘子們的裝束、妝容是怎樣的,怕自己顯得土氣,被人笑話。昨天與曹沛沛一同上街還買了畫眉墨和胭脂,她如今躲在帷帽後麵,仔細地觀察著。因為楊貴妃愛塗極白的鉛粉,再在腮邊塗極深的胭脂,連擦汗的手帕也染紅,許多貴婦也學著這樣打扮;年輕些的小娘子則愛在額頭上畫蕊黃妝、貼花鈿,在唇邊畫麵靨;當然選擇不施粉黛、男裝上街的娘子也不在少數。

她來自小地方,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長安這樣雍容誇張的妝麵,眉毛沒技術也畫不好,就往唇上塗點胭脂算了。胭脂她隨身帶在身上,便在城內河邊蹲下,掀開帷帽一角,塗了個小蝴蝶的形狀。

此時已經夕陽西下,她此前從未見過街上能有這麼多人:許多燈樓、燈樹已經搭起來,腳手架上都是忙碌的人,各家店鋪正在牌匾邊掛燈籠,許多家庭已經吃過晚飯、結伴出行了,大家族更是有整齊的馬隊和統一的服飾。無問貴賤,男女混雜,緇素不分。巨大的期待與喜悅懸浮在空中,使凜冽的空氣都溫暖起來。

走到朱雀門前,天門街從這裡延伸向明德門去,是長安城的中軸大道,寬度足足有四百六十五尺。數代皇帝的玉輦從此處往城南祭天,現在小小一個趙安忍也站在這裡,感受數百年的大風呼呼刮過。

行人越來越多了,冬天的天也黑得快,出門時覺得日落前有時間來回一趟,現在發現還是低估了距離。黑暗低伏著降臨在大地上,遠遠近近的燈火哧哧地亮起來,人潮一波一波地湧出,她畢竟是個獨自上街的女子,連忙惴惴不安地將帷帽係緊。隔著一層白紗看什麼都是朦朦朧朧的,火光與人群,紅紅黑黑,她在模糊的色塊中被左右推搡著走。

現在並無看燈的心思,隻想快點回都城驛,這樣盛大的場麵她一個沙州的姑娘應付不來。

後麵突然有小孩的嬉鬨聲,兩隻小手隔著裙子抓住了她的腿;躲閃著向左靠去,濃烈的男人的汗味便撲麵而來,一張衰老的男人的臉湊近白紗瞄他。阿忍心裡怵得發毛,隻是低著頭,看著腳下清晰的路一步一步走著,祈盼人群能漸漸分散。難怪女人要麼結伴上街,要麼和家屬一起,尊貴些的就得帶仆從呢,她默想,身邊的幾個男人好像在故意擠自己。

突然一隻手掀起了帷帽的紗帳,她立刻抬頭,伽衡彎著腰與她四目相對,笑道:“跟我來。”他一隻手虛虛握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環在她背後阻擋人群,慢慢帶她挪出來人潮。身邊的人見他這樣一個高大的胡人,便自動隔開了些。

他既沒問她怎麼不守約在驛站門口等,也沒問她怎麼一個人跑出來。

自從伽衡出現的那一刻起,莫大的安全感就油然而生。阿忍原來是為了避人才戴的帷帽,既然他來了,便取下背在身後。更何況帽簷也擋視線,他太高了,會看不見他的臉。

世界一下子變得清晰可控,朱雀門口一座巨大的魚燈在此刻被點亮,橙黃的光暈在她身後彌漫開。阿忍笑吟吟地攏了攏披肩,平日裡笑不露齒,這下連牙齒都露出來一點點,在她蝴蝶形的胭脂中間。

伽衡凝視著她說:“你好漂亮。”

第二盞魚燈亮起,就在他們身邊,將阿忍瓷玉一般的皮膚照得溫潤生光。他一時間有點口乾舌燥,在這樣的美麵前,他的愛慕都要變成虔誠。人們驚呼:“開始遊車了!”他們轉頭望去,樂工坐在牛車上吹奏,牛被裝扮成虎、犀的樣子,兩道走著無數宮女唱歌跳舞,越來越多普通人家的婦女也加入遊車的隊伍。兩隻大象緊跟其後,背上馱著巨型燈輪,它們迎風走,燈輪就流光溢彩地緩慢旋轉著,珍珠玉石與金銀穗互相碰撞著作響。

“今日無論貴賤,長安城有名的美人都會坐在這象車上遊街。”伽衡給她一指,“那個是女蠻國的子夜歌。”

女蠻國是個小國,其國中美女高髻金冠,瓔珞被體,唐朝愛管美麗的女子叫菩薩,樂工便為作《菩薩蠻曲》。阿忍仰頭望去,見那容貌俏麗的女子束著高高的發冠,身上沒有衣料,完全是用精美的寶石遮蔽的,然而神情卻莊嚴異常。路邊的富家子開始往象車上砸金子,幾個牽象的人忙擋住,怕他們驚擾了大象。

大象一隻又一隻走來,被壓嚴實的路麵已經浮出塵土,有些人伽衡認識,便在她耳邊解釋這是誰。倒不是說他真有多留意長安的美女,隻是熟人遍布、聽得也多,甚至很多胡姬就是他從西域接送到長安來的。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最後一輛車出現了,兩個宮女擎著芭蕉形的虎皮扇站在體態豐腴的女人背後,大象每走一步,伴隨的童子就往街邊撒一捧珍珠。

楊貴妃赤腳站在金蓮花底座上,滿頭珠翠、環珮璫然,十幾尺長的披帛在身後隨風飄飛。她果然畫著那種極紅極白的妝容,全天下也就楊貴妃一人畫著讓阿忍不覺得奇怪,不僅如此,甚至讓她神魂跟著震顫起來;楊貴妃抬著下巴微微一笑,四周的花燈頓時就黯然失色,連光亮和色彩都像是對她俯首聽命的臣子,隻將她一人照成整條天街最奪目的女人。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阿忍呆呆地看著,第一次被如此絕對的美貌衝擊得話也不會說了。直到伽衡道:“你之前說不能與歌女作比,楊貴妃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了,在我看來還是不如——”

她這才回過神來,不可思議道:“你什麼審美呀?”

“真的,她塗得跟個年畫娃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