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始至終都沒把她放下,一直打橫抱著,現在自己又莫名害羞起來了,把腦袋埋在她肩頸裡,“我可太喜歡你啦!你嫁給我好不好?你是工,我是商,門戶上應該沒什麼問題,隻是聽說聘禮要很多錢。你等我兩年——”
阿忍容許著他說了這許多,因為實在喜歡他毛茸茸熱烘烘的腦袋貼著自己皮膚的感覺,到這裡實在聽不下去了才道,“以後再說……先放我下來。”
伽衡依言把她放下,她坐在床邊,他也貼著坐。她往旁邊挪,他也跟著挪。阿忍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早上你送貨去了?是我義父那尊泥塑嗎?”
“不是。你義父那件貨聞辯不許彆人碰的,是安金送貨,送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伽衡不怎麼在意,“往車上搬的時候我搭了把手,明明是泥,卻重的像金子一樣。”定然是裡麵的鎮物重。他早年曾聽聞趙無量特彆喜歡用自己抄了經書的竹片當鎮物,塞得滿滿當當,誰搬誰要罵一句。
阿忍又說後天她和聞辯要去拜謁王給事,問伽衡要不要一起去。伽衡對王維一點興趣也沒有,再加上在長安其實有很多事要辦,便說不去了。
阿忍遺憾地“喔”了一聲,他立刻來勁兒:“你是不是想和我——”
“不是!”
“好吧,”他笑眯眯起身,“我是想和你一起的,但是聞辯在長安有六家鋪子的買賣業務,真的走不開。現在又得出門……哎,你要不要來看看?”他都不等阿忍回答,抓起她的手(阿忍拚命把手往下挪讓他好歹抓手腕)就一路小跑到西市。他其實半路上意識到自己拉著女孩是不是不該跑,回頭卻看見阿忍並不吃力,瓷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層熱氣騰騰的紅暈。
便想到阿忍一路上舟車勞頓、風餐露宿,後半程甚至和男人們一樣騎駱駝,也沒有表現出不適……伽衡如今才發覺她其實身體很好。隻是平日裡喜靜不喜動,說話也慢悠悠的,容易給人弱柳扶風的錯覺。
他帶她來的鋪子在西市從左往右數第十七家,名叫“雲海間”。長安的九市分彆為東市、南市、西市、北市、柳市、直市、交門市、孝裡市、交通亭市,位於橫門附近,以東市、西市最為著名。然而東市主要服務於達官顯貴,西市則更加平民化,大多數胡商和倭國使者都在這裡,近幾年的繁榮程度甚至要超過東市,被稱為“金市”。
聞辯早年做國內生意,前幾家鋪子都開在東市,雲海間是他初次出西域回來後開的,取自李白的“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阿忍打趣道:“後麵還說‘胡窺青海灣’……”
“習慣了,唐人都愛這樣寫。”他幫阿忍掀開門簾,“你怎麼在這裡?”
阿忍望去,鋪內光線較暗,因此四角和屋頂上吊了鯨油燈,紫檀木陳列架上擺著各地運來的奇珍異寶。屋內站著個兩人,一個是婢女,另一個男人穿翻領胡服,腰間係著蹀躞帶,其上栓著弓與箭囊,腳蹬鹿皮靴。他的頭發編成了十幾條鞭子,聞聲轉過身來,麵色紅潤、眼似琉璃。
“這是阿史那哈爾!”他跳起來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把對方幾乎摁到地上。
阿忍稍微有些驚奇。伽衡平日裡招貓逗狗、吹哨發呆,與人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除了對自己,她還從未見過他對誰這樣熱情。這位阿史那哈爾必然是他很重要的朋友。這般想著,她不禁對阿史那哈爾露出來一點淺淺的微笑,頷首致意。
哈爾推開伽衡站起身,打量了一番阿忍,“這位是趙安忍娘子?”
她連忙行了個禮。
哈爾於是對伽衡說了句胡語,兩人樂顛顛地笑了半天,末了伽衡轉頭對阿忍道:“他誇你漂亮。哈爾你講漢語,彆讓阿忍聽不懂。”
兩人一同走到招待客人的桌邊坐下,伽衡還順手拉開一張凳子示意阿忍也坐。阿忍小地方來的,今日一見桌椅都是嶺南黃花梨製成,都不敢坐下;又見桌上的茶具是秘色瓷,壁薄光滑、純淨無暇,乃青瓷中的極品,用袖子擦了擦掌心才道:“我去泡茶。”
“哎,”哈爾阻止道,“你泡什麼?這是伽衡管的鋪子,你讓他去。”
阿忍才不聽,以前在家裡總是她和弟弟搶著做事,從沒有坐著等彆人的道理。伽衡本來沒打算喝茶,但既然阿忍要去泡,他便也立刻跟著去了。
隋唐繼承了北朝的生活習慣,民間愛喝乳製品,尤其是西北地區。之前隻有江東華族飲茶,玄宗時代飲茶的風氣才逐漸流行開來,但沙州依然是不常見,阿忍還是隨義父去寺廟辯經時從僧人那裡學來的,將茶餅掰碎、烤乾了泡水,再加鹽蒜蔥薑酥油等等。現在見了裡屋裡一眾精美的茶具,意識到長安貴族不是這樣喝茶的,一時間杵在了原地。
伽衡在西域生活多年,從來都喝的酒和乳酪,也不會煮這時興玩意兒。“算了,咱們喝點水就走。”
“你朋友來了,隻上水怎麼行。”
伽衡說你以為他來是乾什麼的,他來找我要寶貝的,勸了半天才把她勸出裡屋。四人便就著些熱水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阿史那哈爾確實是來要寶貝的,他懂得談話的藝術,先不提這個,以閒聊開頭:“聽說你和大名鼎鼎的解不尋比了一場馬。”
“他真的很大名鼎鼎嗎?”伽衡思忖道,“看來我在外麵跑的時間長了,名人也不認識。”
“解不尋此人武功高強、散漫尋歡、好遊俠,俘獲了許多長安女子的芳心呢。大叫他的名字也確實有用,有一次餘勒多斯的馬車陷到泥裡了,她試著喊了幾聲,解不尋在附近聽到了,真來把馬車扛了出來——是不是,餘勒多斯?”
那個叫餘勒多斯的婢女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呲出一口小而整潔的牙齒,白的發亮。她的也像哈爾那樣編了許多發辮,不過編了幾股金絲線進去,一甩頭便是滿頭金燦燦的光。
“你贏了,也算結識了個不錯的朋友嘛……記不記得,你我相識也是因為一場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