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漠記 伽衡很久以後才讀到唐人形……(1 / 2)

敕勒歌 赭梧 4130 字 8個月前

伽衡很久以後才讀到唐人形容大漠的詩句,“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了。他用力地咳嗽著,將耳鼻和嘴裡的沙石咳出來,抬頭便看見黑幢幢的山影上懸著一彎明月,天空平靜幽藍,剛才的那起沙塵暴好像沒發生過。

他拍了拍巴瑞施瑪——那會兒它還沒有名字,也沒有鼻棍與韁繩,是自由原始的生命。白駱駝溫順地站起來,抖動身軀,身邊便掀起一圈黃煙。伽衡瞥見它的尾巴被飛石砸斷了,撕下袖口的布給它綁好。十天十夜,他在亙古的寂靜與寒冷中趕路,翻過一座沙丘,還是沙丘。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不知道要做什麼事,一場更為久遠、更為磅礴的沙塵暴十幾年前就席卷過來,就是天底下最快的駿馬也跑不出去。伽衡沒有駿馬,隻有一頭白駱駝;他說他要走,白駱駝就跟在他身後。

遠方隱隱出現了人聲與火光。伽衡走到時,一群雜役正在叫喊著刨沙子,沙子被拋出去又流向坑裡,想必是哪個同伴被沙子埋住了。表層沙的形成向下的波紋,他迅速加入坡中間偏下的一群人一起挖,仗著胳膊長的優勢摸到了一把箭羽。

伽衡直接深吸一口氣把臉貼進沙麵裡,兩隻手都劃到身前摸索到那人的腰帶上,用力往外拖;眾人也抓著他的肩膀,齊心協力把人拽了出來,那人已經成了一具沙人,七竅被沙石塞得滿滿的。幾個相似打扮的人湊上來,一陣拍打搶救,伽衡便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想說你們要去哪裡,不如帶著我唄,但是很久都沒人來理他,他最終靠在白駱駝身上睡了一覺。醒來時一個男人和他並排靠在駱駝身上,腰帶上掛著箭囊。

他很久都沒遇到大片的水域,這次在對方透明的像琉璃一般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頭發蓬亂的模樣。

“這駱駝真不錯,”對方用突厥語說,“不過男人應該有一匹馬。”

伽衡打量著他。各種各樣的人路過祖父的驛站,他不湊過去閒聊,隻是聽,日子久後總能猜出彆人的身份。對方應該是貴族,隻是祖父的突厥語就不怎麼樣,他更不怎麼樣了,連比帶劃道:“帶我一起,我能做事。”

“你不要重金酬謝,卻想加入商隊?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先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對方爽快道,既不問來曆,也不問姓名籍貫。他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測。“這樣吧,我借你一匹馬,我也騎一匹,五百個數之內,你若能從我的箭囊裡抽出一支箭便能加入。”

伽衡笑了一聲,他暫時不會用突厥話罵人。

“你要一匹怎樣的?”

“最快的。”

哈爾盯了他幾秒,哈哈大笑起來,隨即對身後的人吩咐道:“餘勒多斯,把設和塔黑帶來——塔黑是我的馬,而設是最快的馬。你可要想好。”

漂亮的突厥姑娘立刻就牽了兩匹馬來,斜睨伽衡一眼,伸手就把馬鞍卸下來了。她這樣自作主張,哈爾也不惱,還笑眯眯地把剩一口酒的酒壺湊到她嘴邊,餘勒多斯叼著仰起臉,一飲而儘。哈爾鬆開手,騎上光溜溜的塔黑,得意道:“我的姑娘怎麼樣?”他抱著馬脖子跳上去的動作很輕盈,明顯擅於無韁繩賽馬。

“不算最漂亮。”

“行啊,馬要最快的,姑娘要最漂亮的——看你有沒有這本事了。”他們挑了一塊堅固的泥土地。哈爾突然一踢馬肚子,塔黑猛地躥了出去。設果然是匹烈馬,立刻撒蹄子要去追同伴,伽衡在下麵跟著跑了幾步就跳起來抱住馬脖子。設直立起來,他雙腿試圖往上跨,結果這小畜生就開始蹦躂。伽衡的所有經驗都來自於幾年前去世的那匹老母馬,很溫順,而且從來沒嘗試過無韁繩騎馬。眼下他雙腳也不知道踩哪裡,被顛得手也抱不住,連忙蜷成一團落地,後背重重砸下時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圍觀的幾個人在唏噓,好像在勸哈爾彆把恩人整死了,唯獨那個餘勒多斯在起哄。哈爾騎著塔黑立在月光下,看著他不說話。

伽衡打滾起身,躲開設的後蹄,再次攔腰抱住它。設又開始蹦跳,他在它腰部使力的時候把胸膛挪上去,借著它向上的力整個人也翻身上馬。他往前挪扶住馬脖子,用靴子狠狠踢設的腹部,催它彆整這些沒用的快去追哈爾。有腳蹬的好處之一就是能讓屁股稍微離開馬背,保持穩定的同時還不磨屁股,他隻能慢慢學著用大腿發力,將身體和馬起伏的節奏調成同步。

他沒練過,但是他很有天賦。

哈爾踱來踱去,也不嘲笑也不催,隻聽見餘勒多斯脆生生數到三百二十一的時候伽衡衝了過來。他整個人向外探身,伸長手來夠,居然還騎得穩穩的。哈爾掉頭往前跑,設一邊蹦一邊追,仍孜孜不倦地想把伽衡甩下來,然而伽衡已經保持住了一種——顛簸的穩定。他猛夾馬肚子,讓設往塔黑身上撞,設正求之不得,哈爾的一隻手一直護住箭囊,他便抓住哈爾的肩膀將其往下拽。

哈爾驚的罵了聲臟話,兩人一起跌落,兩匹馬慌亂的蹄子就要落下來。伽衡還沒從剛剛摔的那一下中恢複過來,現在設的蹄子又將踩在他胸口,哈爾抱住他就順著坡往下滾去,邊罵道:“你差點死了!我們扯平——”

伽衡翻身壓在他身上,抽出一根箭來,抽到一半迎來了哈爾的拳頭,兩人由賽馬變成了肉搏。然而打架是伽衡更不擅長的,他往後一步步退著,突然又翻身爬上了設——這一次的動作又快又熟練——然後閃電般俯身再次握住箭羽,雙手離開了馬脖子,雙腿卻挪也沒挪一下。哈爾欲搶,然而設已經跑了起來,伽衡也不鬆手,由側身變成了仰身,一股冷氣竄上哈爾的天靈蓋——他這個姿勢可太容易向後墜馬了,那是真會摔斷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