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衡確實下半身已經隨著馬衝出去了,上半身還仰著與哈爾對視。看似腿要夾緊馬身,手要與哈爾較勁,兩邊都要使極大的力氣,但其實在與馬的節奏合一後,馬的力氣就變成了他的力氣,箭簇瞬間從哈爾手中抽出。他腰腹發力,由躺著直起上身,高舉起手中的箭。
餘勒多斯數到了四百八十五。
設嚼著空氣,以示臣服。它不覺得自己被操縱,甚至覺得背上的人是在和它玩,感到很開心。
傍晚,伽衡已經被允許坐在哈爾身邊一起享用晚飯——什麼叫允許坐在他身邊?但是看見哈爾在烤羊肉還是坐過去了。他一路上隻隨便吃些綠植,好久沒聞到肉香。
“有句話騙了你,其實我收了挺多廢物的,剛才隻是想玩玩,”哈爾把用樹枝串起來的生肉遞給他,示意他一起烤,“你看上去是天生的戰士。”
“我不會打架。”
“你不要命。”哈爾把生肉翻了麵,“跟我說說你的情況唄,為什麼不會?”
伽衡於是磕磕絆絆地說他也什麼都不知道,家裡隻有一個祖父,前幾天過世了。哈爾也主動講了他自己,他是原來突厥王室,後來突厥在唐和回鶻的聯手下覆滅,部分並入大唐,部分並入回鶻,他哪兒都不願意去,便出來行商了。四海為家的時候不容易意識到自己沒有家。
“唉,有些東西小時候沒學會,再學就難了。”哈爾看上去是真的很惆悵,緊接著又蹦起來,抽出一支箭,上弦、拉弓、迅速鬆手,遠處的一隻蠍子被和身體差不多大的箭簇切成兩半。哈爾把箭簇在野草上蹭乾淨,回收到箭囊裡,伽衡其實想說蠍子烤著很好吃的,但是他不會說蠍子,隻是說了“你射箭很好”。
哈爾微微一笑,晶瑩剔透的藍眼睛裡映著篝火,他站著,對這個新交的朋友大聲道:“那是自然!我們突厥人三歲騎馬,四歲射箭,騎射當屬天下第一。尤其是我,和我的射箭比起來,使用刀劍根本不算什麼——我速射快過鷹隼,矢能逾兩百步,力可穿透牛骨,準能活折蠅翼。我打了五場仗,殺敵九十餘人,最後還是不能救我的國家。”他頓了頓,平靜地坐下,拿另一根樹枝刮掉烤焦的地方,“你說,這是什麼道理呢?所以沒有家鄉也好呀,一輩子都不用知道國破家亡什麼滋味。”
伽衡覺得他在扯淡,但自己反駁也反駁不清楚,乾脆不說話。哈爾倒是一個勁兒說話,他說我可以考慮把設送給你,他說你以後便跟著我乾,我賺錢也是很厲害的,他說你會不會唱歌?會不會彈琵琶?他把琵琶遞給伽衡,伽衡就彈唱了一首漢語歌,他怒道你他媽早說自己漢語更熟練啊,我也會說。
伽衡於是扭過頭來,道:“你真是個自大的蠢貨......不過還是謝謝。”
提起往事,兩人相視一笑。伽衡後來問為什麼說自己是天生的戰士,他說是因為第一次相遇時你的眼神,人的眼睛裡是有規則、有顧慮的,你的眼睛像狼的眼睛,在說“你要是不答應我就咬死你”。伽衡聽了狂笑了半天,說不至於不至於,因為我趕路又累還沒肉吃所以臭臉。
“你彆試圖喚醒我的感激,”伽衡叫道,“珊瑚扇是不可能給你的。”
“我把你讓給聞辯才幾年,你就這樣對待老朋友?聞辯給你分的錢肯定不如我多。”
“分的份額沒你多,但總數還是比你那兒多。何況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珊瑚扇是珍藏品,不賣的,我上次熱心讓你進來坐坐你居然趁我轉身翻儲藏櫃我都沒告訴聞辯!”
阿忍想提問也沒敢打斷,現在見兩人互相僵持才問道:“什麼珊瑚扇呀?”
“噢,聞辯三年前收來的一個寶貝,賣主是個不識貨的小販,因此也沒花多少錢。我拿來給你看看。”伽衡進裡屋找出了一塊絲絹包著的東西,隨即瞪哈爾,“你彆搶。”他小心翼翼解開,露出一扇造型優美、紅潤無暇的珊瑚,但若僅僅如此並不算稀奇;最重要的是珊瑚中包裹了一顆巨大的明珠,她看不出是什麼材質,伽衡用手遮在其上也不見其有什麼變化,顯然不是夜明珠。
然而下一刻,換哈爾用手去捂,明珠就在陰影下發出明亮而溫暖的光芒,三人都低低驚呼起來。“你看!”哈爾踢了一腳伽衡伽衡的凳子,“這算不算寶物認主啊?它對我有反應!”
伽衡不睬他,推到阿忍麵前讓她也試試。阿忍伸出手,在距離其還有五寸的時候明珠已經開始發亮了,等完全按上去時已經亮的像有火焰在其內燃燒。麵麵相覷間,哈爾凝神道:“會不會是裡麵有磷粉,誰的手熱它就燒得亮?這也不對,這珠子一絲裂縫也沒有,如何燒的起來......”
阿忍縮回手,昏暗再次籠罩他們,伽衡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起身將珊瑚扇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