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罪加一等!菩薩像麵前怎麼能亂說話。”
“我沒有亂說話,我真心的。”
阿忍被餅噎住了,連忙喝了口水,繼續指責道:“那也要姿態恭敬。”
“我說阿忍呀,”伽衡高高興興地湊過來,又貼著她坐下,“你在彆人麵前緊張的可愛,就對我嚴格,你待我總還是特彆的。”
她默默地蹲在原地吃東西,決定不和他爭執,自己總之是不會贏的,何況他說的對。商隊裡除曹沛沛以外的所有人都沒管她,她一點兒也不介意,隻是希望他們都能平安;到伽衡這兒就過不去了。
哎呀,而且那是我撕一半剩下的餅,怎麼那麼自然就給他吃呀!
她赧然低頭,不敢看他,餘光瞥見那對孔雀石又在他耳旁晃蕩。漢族女子有種叫步搖的首飾,取其行步則動搖的意思,《諷賦》中有“垂珠步搖,來排臣戶”這樣的句子來讚美金屬、珠玉互相碰撞所帶來的視覺和聽覺上的美感。她之前覺得步搖和簪子之類的發飾差不多,沒有發覺到“搖”的美感,直到贈了伽衡這副耳墜。
兩滴青翠永遠在惹眼地晃動,她心尖也跟著打顫。
伽衡當然不知道她覺得他好看,他隻以為這是一種約定,她不親手解開,他就永遠被這副精致美麗的耳墜鎖著、不得自由。現在見阿忍不說話了,忙乘勝追擊:“你能不能親口說原諒我了?”
“彆嬉皮笑臉的。”她推開他,“曹沛沛、紅豆還有我義父都失蹤了,同伴們下落不明,咱們被困在長安也一日比一日危險,你不要這麼不嚴肅。”
他順從地往旁邊讓開一點,“好,嚴肅。咱們剛才拿到的泥塑是誰?”
阿忍把泥塑遞給他,指著小羅漢額頭上一個雲蔽月的紋路,解說道:“他生於羅睺羅阿修羅王障蝕月時,又六年為母胎所障蔽,所以叫羅睺羅,‘障蔽’的意思。相傳他是佛陀唯一的嫡子,所以下一步去哪裡也很清楚啦——東宮。”
“東宮被叛軍把守的很嚴。”
“我想也是,唉,但還是要想辦法進去呀。話說回來,如果王給事要通過幾尊小羅漢把我們引向最終的目的地,他為什麼不直接把最後一個提示給我,卻讓我們一個一個找,還去這麼危險的地方?”
“因為還有彆的人在找,王維要把戰線拉長,他希望你更快。”
她默默摩挲著小羅睺羅,泥塑不會說話,沒法告訴她那個淡泊出塵的長者是怎樣執著地要把一件真相告訴她。
“而且如果我猜的沒錯,”他繼續說,“和那個呂蒙恩脫不開關係。他手裡還有軍隊,我們要更加小心。我們最好半夜出發,畢竟走去東宮要很遠。”
“說起這個,我把巴瑞施瑪放了,也不知道它怎麼樣了。我是想帶著的,但是當晚......”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在沙漠裡經常把駱駝馬匹殺來吃,還是人最重要嘛。”
她笑一笑。地窖裡燃蠟燭不太安全,阿忍便將珊瑚扇抱在懷裡,那顆珠子散發出的光芒將周圍一圈都照亮。她之前拆了個櫃門做床板,上麵鋪了幾層包裹商品用的絨布,躺上去仍覺得硌得慌;現在她要給伽衡也做一個小床鋪,伽衡說不用麻煩,他往地上一躺就能睡覺,況且天氣熱,地底下更是不透氣。
阿忍隻得作罷,指著自己地鋪的斜對角,“你睡那裡。”
然而對角距離她太遠了,明珠的光照不到,伽衡走過去後就完全沒入黑暗裡,她連身影都瞧不清楚。“伽衡,”她輕聲道,“你怕不怕黑啊?”
陰影中傳來快樂的笑聲,“我說怕的話,你會讓我靠過去嗎?”
她不搭話茬,聽起來是不怕。“我們明天醜時動身吧,可惜長安現在不敲鐘了,什麼時候也不知道。”
“教你一個辦法,睡前一直惦念著過會兒要做的事,隻會提前起,不會晚起的。”
“真的嗎?”
“前提是不算太累。”
阿忍盤腿坐在地鋪上,地窖裡雖然氣悶,但好歹陰涼,兩人這樣遙遙對著小聲聊天讓她莫名覺得愉悅安心。“好吧,那你現在就按照這個方法睡下,明日淩晨記得叫我。”她得到伽衡模模糊糊的一聲“嗯”以後,便合眼開始默念地藏經,超度亡者是她每日必不可少的功課。
她知道是有用的。自己每念一個開頭,便能聽到些窸窸窣窣、若隱若現的聲響,像撫弄窗紙聲,又像有人在哭泣,激烈的悲恨向她鋪天蓋地而來;再念,雜念消散、心境澄明,一切動靜漸漸安息,似有溫暖的光明照徹通天的路途,那些人紛紛離去;結束時,遠處有個遍體金光的身影靜靜站立著。
靜慮深密如同秘藏,安忍不動如同大地。
這是《地藏十輪經》中對地藏王菩薩的形容,也是義父為她起名的出處。
她睜開眼,也不知道外麵的天有多黑,對角一點動靜也沒有。阿忍忍不住走過去看他,拿袖子遮著珊瑚扇,怕亮光把他弄醒了。伽衡是側著身子睡的,枕著自己的胳膊,安寧的神態和他平日對彆人時彆無二致,他隻在麵對她的時候有很多表情。
她第一次長時間的、目不轉睛地看他,發現他可能才十八九歲。怪不得這樣熱情,還是個年輕的孩子呢,她想,然而自己的長相尤其顯小,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比他要大。
阿忍輕輕走回去睡覺去了。果然還是不該睡太晚,她簡直感覺自己剛閉上眼,下一秒就被搖醒了。不過彆的什麼人來喚她,她半天都清醒不了,伽衡的氣息一靠過來便催著她的心跳奏出了長安鐘鼓的氣勢。她立刻站起來躲開,盤頭發的時候,看見他臉頰還有袖子上褶皺壓出來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