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衡!你對菩薩要有——”
方丈拄著拐杖出現了,阿忍沒空和他計較,連忙雙手合十鞠了一躬。方丈也笑眯眯地還了禮,“女施主是摩詰的朋友?”
“不敢。我是王給事的故人之女,此番叨擾,還請方丈理解。”她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不把小迦旃延拿出來,“既然您認識王給事,不知道他此前有沒有托付過您什麼?”
“哎呀,這可真叫語焉不詳。摩詰還托過我每個休沐日都給他留一份齋飯呢,他得空就來。”
“應該不是這樣的事。”
方丈年紀很大,臉上爬滿壽斑,眼皮耷拉下來將眼珠遮去一半,露出的一半卻極有神光。“他正月時將一隻鸚鵡寄養在我這裡,要我好好照顧,女施主莫不是要這鸚鵡?”
阿忍又耐心地解釋一番,最後還是掏出小迦旃延,把它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兩人都從方丈逗小孩般的語氣中聽出他肯定知道什麼,然而他始終隻是笑眯眯地東扯西拉,說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阿忍總不好質問長輩,焦急地和伽衡對視一眼,伽衡正好不耐煩了,便道:“你個老和尚,好歹跟著急一急、找一找吧?在這兒鬼扯什麼?”
“施主,你猜猜我為何能成為弘福寺的方丈?”
“誰管你?”
方丈也不惱,兀自道:“我早年做過錯事,按理說寺裡都不該收我。但我天生慧根,精通因果占察......早上我就知道你們要來,卜了一卦,結果是吉。既然如此,我說或不說,結果都應是吉。二位施主儘管離去看看。”
“方丈!”阿忍突然道,“插句題外話,小女一直以來都有個問題想請教。結局是一開始注定好了的嗎?”
“我看得見果,看不清因。”
“意思是——”
一直灰綠色的鸚鵡突然從窗口撲棱棱飛進來,一邊叫著“吉祥如意”,飛到阿忍手上琢了一下小迦旃延,突然改口道:“王中之王是誰?聖中之聖是誰?”
阿忍和伽衡立刻追著它跑了出去。鸚鵡的羽毛長得不對稱,一路上飛得跌跌撞撞,撞得院內的樹叢竹林都在搖晃,嘴裡始終念著那首偈文,最終停在自己棲息的橫梁木上。那根細圓木左端吊著兩個小桶,裝著它的食物和水;右端吊著一個小泥塑,剛好還平衡了。阿忍驚喜地叫了一聲,連忙解下了泥塑,伽衡用手托住左側,等她解下後把鸚鵡的一個小桶挪了位置,使圓木再次平衡。
鸚鵡啄了一下他的手表示感謝,把頭探到桶裡喝水。
四周林木閉合,是弘福寺內曲徑通幽處,想來除了他們被鸚鵡引至此地,外人應該都沒見過這個小泥塑。阿忍研究片刻,高興道:“我知道是誰了。”
“是誰呀?”
她瞥他一眼,突然想起什麼,斂去一點笑意,“天色不早了,咱們先回雲海間。”
兩人沿著原路返回,方丈正站在弘福寺門口等他們。阿忍感慨萬千,正欲開口再問,方丈搶先開口:“女施主,‘道’是要你自己去探尋的,問穿了就沒意思了。更何況老朽自身也沒弄明白。”
“還是謝過方丈了。”她雙手合十再次鞠躬。
兩人拾級而下,沒有和對方說話,直到大門口,被士兵攔下。阿忍將兩件泥塑都藏在袖子裡,但因為是胡服男裝,袖子較窄,仍看得見有東西在裡麵凸起,隻好貼在伽衡身後擋著。
“怎麼樣?去禮佛要這麼久。”
“還見了趟方丈。”伽衡道,“他說大吉。”
進城以來他的目光始終留在阿忍身上,現在才向周圍展開去,好好看一看滿目瘡痍的長安。離開時它是世界中心,回來時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儘公卿骨。街上除了叛軍幾乎沒有什麼人,屍臭從很遠處飄來,即使每天燒也燒不乾淨。
他們還買了些乾糧回去,店主沒走成,被迫為叛軍服務,見了他腰上的令牌忙說不要錢。伽衡丟下錢就走。回到雲海間,看著空空如也的陳列架,他歎道:“聞辯這要損失多少錢......千萬彆發不起工資啊。”
阿忍總算是願意跟他說話了:“聞先生去杭州做什麼?”
“不清楚,他和鄭龜壽一起去的,出發前還讓安金千萬看好鄭櫪。現在安金和鄭櫪都不在都城驛,總覺得不太妙。”他這時才將一路上叔侄倆的手腳全盤托出,說到秦州館呂老板的馬的時候頓了一下。
呂老板?呂蒙恩?這該不是簡單的巧合吧。
“不過鄭櫪也就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他縱使是跑了,最多讓鄭龜壽沒什麼把柄,總不至於對聞先生不利吧?”
“擔心聞辯就大可不必了,他是條老狐狸。”
她仍覺得感慨。縱使聞辯是老狐狸,也預料不到潼關會失守、聖上會棄城,一下發生這麼多變故。他的妻兒還在長安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最重要的是紅豆和曹沛沛,她這幾日是一點蹤跡也沒尋到。現在伽衡有了令牌,她便要他得空就去找人。
伽衡把一張胡餅遞給她,她撕了一半遞回來,他偏不用手接,張開嘴巴。
阿忍拿袖子擦了擦桌子,把餅放桌上。伽衡隻好拿起來,道:“這麼一點你也吃不完......還生我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