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什麼啊,”袁悅無奈道,“我有份工作不容易。你要不說說要去乾嘛,我也來幫忙想辦法......”
什麼叛不叛軍、王不王師都無所謂了,袁悅自認是棵懦弱的牆頭草,然而他這棵草是全家老小的大樹。為此,他行事從來都小心謹慎,就算是愛好珠寶也隻來來路清白的,至於說賭石、明器更是沾都不沾。伽衡是他的朋友,他不知道對方怎麼看待自己的,反正伽衡是他的朋友,他願意冒險給他一塊令牌。
可若要再逾矩,就不是鬨著玩的了。
他一時急得額頭上都冒出汗珠。伽衡簡直覺得好笑,又不是叫他衝進去殺了叛軍首領,就指個路啊,他在怕什麼?
哦,伽衡恍然大悟,他要錢。立即道:“明天我便將一兩黃金親自送到你手裡。”
袁悅於是在此刻知道伽衡沒把他當朋友。他一曬,拉著伽衡走出拐角,把他扔進一條隊伍裡,道:“下次內急要跟我打報告!你再加一圈巡邏。”言罷便轉身向南邊去了。
這支隊伍直到日出時分才出發,走得很慢,還是從廣運門往芳林門的方向繞最遠的路線。他跟在隊伍最後,想著小羅漢會在哪裡。昨晚阿忍已經將自己所知道的羅睺羅的信息全告訴了他,問他有什麼想法,他說佛陀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爹。更何況佛陀娶妻生子的樂趣也體驗了,出家求道的清名也收獲了,自己兩樣全占,卻不讓弟子娶妻。
阿忍耐心給他解釋,佛陀可沒有禁止誰娶妻。普通人一沾染情愛就會上癮,而佛陀即使沾染了情愛也對這種虛假的欲樂毫不癡迷,他的弟子應如是。所以現在說“清規戒律”的僧人都不算真正的僧人,他們把不吃葷腥、不近女色當成強硬的規則,而不是發自內心地對口腹之欲、刮骨情刀不感興趣。就好比說,普通人也不會把“不能吃屎”當做教條。我們本來就不會。
自從玄奘取經歸來,很多傳奇、畫本都愛編排他取經途中的故事,以“女兒國”這節最為喜聞樂見。經說書人的一番潤色渲染,不懂佛法的人便認為“為蒼生割舍愛人”就是慈悲心。
“那位遠紹如來、近光遺法的玄奘法師,”阿忍道,“他就不可能有情人的。若是有情而逼迫自己無情,非但有妄念還不麵對自己的本心,那才叫錯上加錯,直接順從了自己的情也比這好。”
錯上加錯。
伽衡當時在樂津津地聽故事,他在前二十年的沙漠歲月裡習慣了無聊,沒人給他講故事,阿忍雖然嘴裡說著聽聽算了不靠譜但還是給他講了第一個。如今走在這條漫長的巡邏路上,回想起阿忍末尾的沉默,他突然明白了點什麼。
不過跟接下來要找的小羅漢沒啥關係。
等一下再想彆的啊,他告誡自己,等下再想阿忍,現在快想想小羅漢可能在哪兒。
隊伍從玄武門門口經過,馬上就要到東宮,然而他們走在道路中間,兩邊是綠植,宮殿更是遠遠的隱匿在庭院中。平日裡乾淨整潔的露台也沒人打掃,野果爛在上麵,紫紅色的汁液將絮葉茸針全部粘在上麵,蟲豸爬來爬去。偶爾有一兩個女人經過,端著盤子,均是麵帶悲色。
猶是伽衡這樣向來覺得事不關己的異鄉人,也忍不住暗暗感歎。
他聽見了身邊的士兵在聊天。這支隊伍的組成零散,有原始叛軍,有中途招募的,還有長安俘獲的,管理也疏鬆,好幾個人和他一樣托關係進入其中、旨在搜羅宮中的奇珍異寶、發一筆橫財。
宮城外,阿忍和解不尋等到日上三竿,裡麵仍是什麼動靜也沒有。廣運門口有幾隊機動士兵,隻要他們沒去增援就說明裡麵沒出什麼亂子,而他們現在不僅一直沒動,甚至三五成群地坐在地上休息聊天,因為長官不在。
解不尋本來抱著劍坐在地上閉目養神,阿忍保持安靜,隻是一直焦慮地繞自己的頭發。烈陽升到頭頂,曬到她受不了的時候,解不尋悠悠睜開眼睛:“我們到修德坊的牆外等吧,那裡是陰的。”
她點點頭。兩人走過去了,解不尋又道:“我其實想起一件事,你聽了彆急——千萬彆急。下一個羅漢可能不在東宮裡。當今聖上以前,皇太子都是住在東宮的,然而當今聖上即位後改變了舊製,令太子住在興慶宮的一個角落裡。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是興慶宮。”
阿忍還是有點急。她住在邊陲,對皇家的一切故事都不知情,想不到父親竟然忌憚親生兒子到了這個地步。“那聖上逃——離開的時候是帶了太子的吧?”
“是的。不過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十四日的時候,太子帶兵離開了聖上,貴妃被逼自縊。大概算是一種報複吧,他一日東宮都沒住過。”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又對她說,“我想去興慶宮看看,你跟著我比較安全。”
“解大俠,可是伽衡他要是......”
“哎呀,你真的好喜歡他。”
她麵頰微紅,“這事關他的性命,不然我也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你,你站好幾個時辰了。”說著從隨身挎著的布袋裡拿出水和幾塊乾糕,解不尋從來都不是講客氣的人,她給他便拿了。不過留自然是要留的。
另一邊,伽衡剛完成一圈的巡邏,一無所獲。袁悅不在,總有人向代理隊長打報告說要去方便,回來時兜裡鼓鼓囊囊不知道揣著什麼。他也借口離開好幾次,然而漫無目的,也隻能在宮院的角落處找到些值錢的東西,羅漢像自然是不見蹤影。隊伍來到一處廢棄的宮殿裡,這裡被改造成了他們休息的場所,他仍然不打算離開。一列女人端著籃筐進來,裡麵乘著些簡單的食物,分發給士兵;其中一個豐滿而高眉骨的中年女人走到他身邊,用在場誰也聽不懂的突厥語低聲道:“你混進隊伍裡,是來搜羅珠寶的嗎?”
他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