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副偽善的麵孔,一大長串的說辭,他是越說越有底氣,怕不是自己都把自己騙進去了,一臉猙獰的笑容。
明明看不上她,卻還要哄著這個喪門星令魏木渾身不適。
不對勁,這些年,他和自己交流最多的說辭就是要克扣例銀填補家用,那時都未顧左右而言他。
“女兒不求什麼天大的好事落在頭上,隻求安穩度日。”
她還是像平時那樣包子,一個沒有娘又不受待見的小丫頭應該夾起尾巴做人。
在魏木心裡頭,自己這個女兒柔弱可欺,沒有脾氣很有自知之明,於是心虛的認為這樣的說辭說似是在諷刺自己厚此薄彼。
一時間心中不喜。可今日事大,麵上也不好顯露出來,隻好繼續糊弄她。
他的態度與平日迥異,原來是因為這落在南枝頭上的婚事不尋常:“陛下與皇後娘娘有意賜婚你與太子。”
怪不得。
南枝頹唐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天總算是來了。
“況且,這事兒若是成了,也好幫長兄討一個閒職。女兒明白。”,不必魏木再言明,她就明白了父親今日好聲好氣的原因。
她很是明白,比身在局中的朝臣們還要明白,這門親事是怎麼落到的自己頭上。
一個在朝中沒有根基,靠祖墳冒青煙才當了個正五品官的父親最適合當時下朝局中的調味料。
陛下自從不惑之年得白雲觀觀主“點化”過後,就潛心問道,鮮少過問朝政,放權給了太子,往明白裡說也就是太子背後的皇後。
氏族權貴自然是更加不願意,這一幫自詡肱骨之臣得老家夥們還沒有死透呢,怎麼能讓一個女人大權在握。
在哼哧哼哧兩虎相鬥了這麼些年之後,外戚乾政不知是不是誤打誤撞,真乾出了一些實跡來,就比如廢除了買賣官職的舊製。
皇後辦事,雷厲風行,在民間雖然沒有討到什麼好名聲,但是也詬病不得,略微占一些上風。
眼看著太子快過了婚嫁的年齡,才開始議親,就是恐家中有適齡女兒的朝臣打起效仿陳皇後,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主意。
話已經撂在這兒了,老爹還覺得自己有一次被福星保佑,自家這個因為丟人從不出門見客,又看起來一無所長的傻丫頭怎麼就這樣被選中了呢。
殊不知像她這樣的小白兔被扔進了狼窩隻有被人撕碎了蘸辣椒麵吃掉一個下場了。
“可我若不願進宮呢!”,南枝語氣稍顯絕決,一雙杏眼微眯怒視。
若是往常,她不會有膽反駁一句的。
“這話,哥哥我可就不愛聽了。”,果然如此,她的好哥哥不會缺席這一出精彩的趕鴨子上架,原來正躲在屏風後麵等著看戲。
魏梢踱著步子,早就忍不住了,在他看來女子無非就是嫁人生子一個結局,如今這好的婚事落在喪門星頭上,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輪的著她來對自己挑三揀四。
宮裡過的那是什麼日子啊!
魏梢的榆木腦袋隻能蹦出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樣的俗詞。
“你說說我,也不是不努力,考了三次,哪次不是隻差了一點點,一點點?”
魏梢誇張的揮舞著手臂,眼睛更是激動的眯成一條線。
那哪裡是差了一點點啊!那可是差得多了。
魏梢天資愚鈍,最好玩樂,五歲還未見開口說話,十歲也不見熟讀《千字文》,再彆說《大學》與《中庸》了。
“要怪隻能怪命運不公啊!早些年還能破些財來買個一官半職來做做,誰能想到這個皇後!”,想來魏梢又是在與狐朋狗友廝混的時候知曉了這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才急急忙忙趕回來的,身上還沾著大雨都散不掉的酒氣。
“慎言!”,魏木捶桌,這個兒子更讓他頭疼至極,誰不知道靠她討功名臉上不光彩?還不是這唯一的兒子不爭氣,就沒一點讀書的心思,再考十年也是中舉無望!
他心裡也憤恨,若是幾年前,砸鍋賣鐵的買個小官做他也能心安啊!
“爹!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魏梢挨訓,麵子上有點掛不住,聲音沒有那麼有底氣了,但也收不起那一副自傲的嘴臉,又端出一些說膩了的詞來羞辱南枝:“魏南枝,你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再說了,你自己瞧瞧自己有幾分姿色,身材堪比乾柴火!機會擺在你麵前,抓不抓得住還要另說呢!”
說罷,魏梢惡意上下打量著她的身材。
早知道這對父子是什麼德行,但既要靠她“光耀門楣”,還要當麵羞辱,南枝算是徹底失望了,方才奮起一搏時挺直的腰板現下也弓起來像個蝦米。
“這是你不願就能不做的事情嗎?聖上口諭,抗旨不尊,就是你有多餘的腦袋頂在脖子上,咱們一家老小也不夠砍的!”
對這樣的父兄還抱有期望,她真是腦袋進了漿糊。
沒了娘後,她再也沒上桌吃過飯,下人閒言碎語,故意苛待,將餿飯喂給她吃,把她的衣衫都故意搓破。
這都沒關係,她和小果兩個人關起門來也能把日子過好。
父親除了按月給一點可憐例銀之外,也不見關心過她是否還康健。
不似其他姑娘,十二三就滿頭珠釵,錦繡華緞,塗脂抹粉。南枝始終素素的,她手裡的銀子,刨去要填補給哥哥吃喝玩樂用的坑,全都用來買厚棉衣和炭火取暖了。
最可惡的,是要將娘的死怪在她頭上!
印象裡,為了買下這個小宅充臉麵,掏空了家裡的舊財。南枝老家地處遼東,與江南
中都氣候截然不同,娘自打來了之後就日日咳喘,就是病入膏肓了,父親也舍不得掏出銀兩買藥。
直到把娘拖死了,草草一葬。
夜雨漸寒。
南枝窩在床榻上狠狠的用指甲扣住掌心。
倒不是因為那父子倆今晚刻薄的話實在是傷人,這些年她沒少受這樣的氣。時間長了,早就學會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讓她輾轉反側,不敢入眠的還是這淅淅瀝瀝的天氣。
腦袋裡一團亂麻,女子逃不過潦草嫁人的命運不假,可她以為自己隻要窩囊成個老鼠,父兄自然也想不到自己這種丫頭的婚事也能拿來做做文章。
可惜,這餡兒餅就是掉到了頭上,仿佛一切都如噩夢中寫好的畫麵那樣發展。
自己就像是四肢被釘在牆壁上,逃不掉不說,越掙紮越痛苦。想著想著已經到了後半夜,她再也敵不過溫暖的被窩帶來的睡意,眼皮開始發沉,身子也一步步往下墜。
是啊,皇命難違,若不是自己的夢魘這麼多年一直縈繞在身邊,做個不受寵的太子偏房,不爭不搶總不能比現狀更差了。
睡意越來越沉,連帶著她的手腳像是被人按到了冰窖一樣,在夢裡也不停打顫,對南枝來說這樣的夢已經是再熟悉不過了。
她感覺自己無力掙紮,在一片陰暗的池塘裡不斷下沉,荷葉殘肢和水草纏住手腳,無論怎麼掙紮都是蚍蜉撼樹,泥沙和腥臭的池水填滿口腔鼻腔,止不住咳嗽的她嗆了一口又一口,連帶著生機一起吞進了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