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悔自己心裡報著把逃跑搞砸的肮臟想法,雖然自小親緣淺薄,也不曾把和南枝的這段緣分鄭重以待,但這可是條人命啊,活活憋死的殺孽他還擔不起。
陳行己還沒問出找什麼人?在哪裡找人?這那裡有人?等,細思極恐的問題。沈厝已經開始挨個兒檢查,找到了幾口棺材出自自己之手。
他雕的牡丹下手都重些。人常說,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死之後壓得棺材板還是燦爛一點更好吧。
沈厝不能大叫引人側目,人群還未散乾淨。隻能用笨辦法,抬起棺材來看重量,木料都是他選的,他心裡有數,顯然這辦法把南枝已經暈死過去的可能性也考慮在內了。
萬壽堂製的棺材擺放在一起,不多但也不少。
陳行己看不懂他在做什麼,低聲問臉漲得通紅的沈厝:“抬它們乾啥?”,這哪裡是他一個文弱木匠搬得動的啊!沈厝上牙彆住嘴唇,一雙手已經一截子青,一截子紅了。
“找重的,找重的,裡麵有活人。”
活人?
膽子真大啊!
南枝從餘震中“複活”,便發現自己上氣不接下氣,伸手去摸頭頂的氣孔,果然被人用板子釘住了。求生的本能反應讓她伸手撥弄蓋板,她焦急的去拍,去摳,心中的感覺越來越驚恐!
她的夢應驗了,那個隻做過一次就很清晰的夢裡,她就是這樣,一直呼救,帶著哭腔,眼淚鼻涕一起流。
她明明扯著喉嚨,可是為什麼聲音隻傳到了自己的耳朵裡麵。
於是,更加慌神,抬棺蓋無果就拍打側板:“救救我!救救我!”
沈厝心裡著急,但是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救救我......救......”,陳行己行軍打仗養成了一對慧耳,遠在五裡開外就聽得見敵軍馬蹄聲。也是他先示意沈如琢安靜停手。
“在那邊。”,隨後指向偏僻的角落。
沈厝毅然抽出陳行己的佩刀而去時,南枝接連呼救,幾大口呼吸後已經耗光棺中所有的氧氣了。
隻見沈厝雙手執長刀,拚命向棺木劈去。頗有“神女劈觀”的架勢。
萬壽堂的價格不低,木料自然也是最厚實的,他從小隻學了些花把式,這一刀一刀下去把雙手震木了不說,也引來了巡衛注意。
遠方有一小隊最多十人的燈火湧動,陳行己暗叫不妙,是騰不出手來幫忙了,轉身迎去,想辦法把人引開才是。
南枝想複盤自己短短的人生有多少後悔,想不出來!她隻覺得手掌疼,指甲疼,哪兒都疼,腦子缺氧無法思考。
哦,對,有一件近在眼前後悔的,為什麼不把金銀細軟都給了小果,這樣買下個小宅子不成問題,也就不用做工討生活了。
“duang!”,怎麼又來?南枝已然神遊,是要把她封的多死?封吧,封吧!魂兒都飄不出去才好!
自己還跑!死的更快了!
再醒來,是沈厝睚眥目裂,撇了手中長刀,看南枝好小一隻蜷縮在那裡,短短的手指甲冒著血珠子。胸口有微弱的起伏。
他頓生恨鐵不成鋼的挫敗感!摟起丫頭的身體,哐哐幾下錘向後背。
南枝被錘醒,咳嗽幾聲後就開始大口喘氣,將胸脯吸得漲破才好。
等等,是什麼東西纏著自己......
看清之後,隨即瞪大眼珠,放聲大哭:“我果然已經死了!死了啊!”,頭發在掙紮之中散落,在否定自我的搖晃中紛飛。
抱著自己不是黑無常是什麼?
她這可顧不上喘氣了,黑無常收命她都能看到了,那是不是跑快點,就收不著她了!
沈厝不會讀心術,隻見她大難不死竟然還從自己懷中跳了起來,眼看著南枝放聲尖叫要引起更多巡衛,皇後和太子還並未離開而是登於觀頂,他伸手去撈她,反倒自己跌個踉蹌,跪倒在地。
想通了之後,南枝像受驚的老鼠拔腿就跑,不熟悉環境的她先在荒院裡兜了幾圈,兜的白衣飄揚,兜的觀頂孤芳自賞的太子以為自己花了眼......
白衣,披發,還在繞圈飄!
“天呀!”,太子身板一僵,筆直向後倒去,被太監宮女接住順氣兒,嘴裡念叨著:“見鬼了,見鬼了!是真的有鬼啊!都怪沈厝!是他,一定是他煞氣太重,把鬼都引來了!”
哭鬨之間醜態儘出,像是個乳臭未乾的毛孩。
南枝繞了幾圈,發現偏門,一出溜就跑個沒影兒。沈厝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隻剩下衣角,隻好也埋頭跟上。
她悶頭前進,隻覺得身邊的紅牆,好高好高,仿佛鱷魚的上下顎,綠瓦就是陰森森的利齒,等上下一合,她就魂飛魄散了。
沈厝這個活無常,跟在南枝身後,也是心裡提著一口氣兒,一路狂奔,長袍不合身,他已順手拋遠。
陛下修道之後,未曾再開選秀,三宮六院荒廢一半,尤其是這一半西宮,宮牆不時常修繕,石板路也不過人氣兒,久了是有些陰森恐怖。
也是多虧於此,除了狂奔的男女二人。本該,沒有人沒事兒乾到這兒來轉轉。
南枝就這樣在宮道上狂奔著,就算她把身旁的紅牆當作了洪水猛獸,把身後的沈厝當作了索命的黑白無常,垂枝發新芽的柳樹在月光的照映下還是宣告著春日雖遲但發。
她第一次這樣仰起頭,大口呼吸著氧氣,在無人的小路上狂奔著,什麼都不管不顧了。南枝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像老鼠一樣,有風吹草動就抱頭逃竄,沒動靜也蜷縮不前。每天躲在洞裡默念一百多遍:都忘掉我就好了,所有人都忘掉我就好了......
她哭著笑著,甚至開始期待天降大雨,若是能酣暢淋漓下一場盛夏時節才有的甘霖,能讓她放聲哭,大聲笑,就好了......
放肆的心情和胸口蓬勃而出的心跳赤裸裸的告訴自己,你還活著,真切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