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庭院之中,頭頂蒼穹明月如盤,月色灑落皎潔如紗,手執一枝不合時宜的臘梅,臘梅之上纏繞數截紅條,她於月下執梅、赤足而舞。
這不過是個祈願儀式。曾在神社待過的鶴丸國永自然知道,這些大同小異的祈願之舞,它們大多有著伴隨舞蹈的開啟到終結之間靈力的變化。作為她的刀劍男士,他就更是清楚自家審神者的靈力是怎麼回事。正在飛速聚集呢。
但他可從來都不知道,自家審神者居然有這個技能。
一舞終了,她手中梅花仿佛生命回溯,因靈力盛放的花朵收攏花瓣,從最頂端的一朵到最末尾的一朵,重新變回一截枯枝不說,更是在她手腕一翻後徹底消失。
哦豁?魔術?
“你還要看到什麼時候?”她在轉過身來之前已將束起的長發解下,墨色長發隨輕風飛舞,無端生暗香。
鶴丸國永自樹上倒掛現身,也不靠近,就這麼看著自己的審神者。
“倒立的視野會比較清晰嗎?”審神者朝他走過去。
“嘛,也算是很新奇的角度。”
“這樣啊。”她點點頭,蹲下來,把裙角纏在腳腕係好,身子一躍跟著一起倒掛在樹上。
嚇得鶴丸一個沒勾緊樹枝,差點就要摔下去。
“哎呀呀,這可真是嚇到我了,話說我這麼玩沒事,主人你這麼玩可以嗎?”平時她可不是這性格,怎麼說呢,事事都會做到滴水不漏。方方麵麵事無巨細,不會叫人挑出半點錯處,恪守自己的準則,有時候會讓他以為這人的所有動作都是設定好的。隻要稍微抬起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她下一秒會做什麼。從來不會做沒有意義或者相當多餘的事情,這是一個仿佛死水般沉靜無趣的女人。
你看著她,看久了會以為自己在觀賞一個店鋪裡售賣的精致人偶。鶴丸國永曾經私下這麼吐槽過。可是,他今天看見了什麼?
她原來、也是有“靈魂”的嗎?
這讓他感到有些新鮮,他側頭看向旁邊跟著自己一起倒掛的巫女,率先躬起身子回到樹枝上,蹲在上麵對她伸手。
“看過這個本丸其他地方的夜景嗎?”
她從未見過除去祭典以外的夜色。因為她的身份是族中重點培養的巫女,在成年之前白天與黑晚並沒有差彆,修行不分晝夜。直到成年之後,她向族中證明自己修行的成果,於是被獲準離開修行之地,卻不被允許見到祭典以外的夜晚。
在沒有祭典的夜裡,她以白布為封,鎖住那雙看得見現在的眼,以此交換,預知未來。在為家族預見幾次重大的興衰轉折點之後,她因為靈力大損,甚至生命有耗,無法繼續為家族效力。她就被家族送來當審神者,當一個會說話的移動靈力供給者,實現她最後的價值。當然,這樣的安排有個合適的理由,美其名曰,養老。
她連名字都被剝奪,自然沒有會被神隱的危險。加上壽命有損,也許活得並不會太長久,就更不用擔心了。
他們都是這麼想的吧?
如果問她,她恨家族嗎?她的家族養育她,栽培她,她曾享過人間至高榮華,承過貴者俯首拜伏。她擁有過的一切,哪怕隻是短短幾年,也足以豔羨許多人。所以她應該是不恨的,因為她也預見過自己的幾個下場,無一例外,都是挽留不住的凋零意象。
她隻是有些不甘吧?
再怎麼樣,也多多少少會有不甘吧?
“你隻有這一夜的時間。”
縱然思緒萬千,腦海裡走馬觀花般流竄許多景象,但事實上,時間也隻是過了幾秒鐘而已。
她剛回到樹上站好,立刻就讓鶴丸國永攬住肩,略顯訝異之中被他帶著往其他樹上跳竄。
她是不喜歡跟他們太過親近的,他們之中的短刀追問過緣由,被她不鹹不淡地扯開話題。她沒有遷怒他們,也不會喜歡他們,隻是單純的上下級的關係。久而久之,再沒有刀劍男士會隨意靠近她、親近她的,這是她自己散發出的抗拒任何人接近的訊號。
如今這種情況,鶴丸國永是真的不知道嗎?
不,相反他應該是什麼都清楚的。
除了關於她身上所發生的事。
“我們到了哦。”隨著他的聲音響起,他們也隨即落地,準確來說,是來到了某處距離海邊有點近的山崖上。然而鶴丸朝半空一躍,層層雲霧撥開後竟然是直接往崖下跳去。
風在耳邊呼嘯,縱然知道鶴丸國永不可能拉著她搞跳崖殉情這套,也還是不由嚇得攥成拳的手心裡瘋狂冒汗。下一秒她被鶴丸國永按著腦袋護在身前,恍惚間聽見他興奮的聲音:哈哈,可要好好享受飛翔的感覺啊~~
直到重新腳踏實地,她才經不住腿軟,自他懷裡滑落,跌坐在地上起不來。底下是隱隱濤聲,背後嶙石峭壁。當視線放寬,可以看見,他們正位於一處山壁突出的那部分岩石塊上。
“嘿,嚇到了嗎?”鶴丸國永蹲下來,笑得很好看,但意外讓人想抽他。
“不愧是鶴丸國永,嚇到了。”她捏住袖子,低下頭,閉上眼,非常冷靜地說著完全相反的話。
“可我看不出你有嚇到的樣子。”
“我嚇到了。”
“那你害怕一個給我看看,做出一個你很害怕的樣子。”鶴丸國永這時候還在逗弄這個跟平時完全不同的審神者。
“……”做、做不出來!
“喜歡嗎?”
“下次還是彆……”
“喜歡嗎?”
“我說……”
“隻需要回答喜不喜歡就好。喜歡?不喜歡?”
金色的眼眸很漂亮,比她看見過的燈火下閃閃發光的琉璃一樣漂亮。
“今晚的事,不許說出去。”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正視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