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山書院,是本朝三大書院之一。
三大書院各有各的優勢和特色,比如京城的黎上書院,是國庫出資,直隸皇室。一般來說,京城子弟都在黎上書院上學,謝濯臣完全具備被錄取的資質。
但府裡的姨娘庶弟對他虎視眈眈、父親又對他漠不關心,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不過是他一手撫養長大的沈燭音。可沈燭音身份卑微,又是弱勢女兒身,在虎狼環伺的侍郎府,每一日都要擔驚受怕,他們的處境太過被動。
所以為了科考順利,他決定暫時逃走。
“謝濯臣,京城人氏。”查閱通院書簡的裴夫子將謝濯臣上下打量,氣質尚佳,他摸著白胡子點了點頭,問道:“以你的身份,在京城讀書豈不是更好?為何要千裡迢迢跑來這裡。”
謝濯臣雙手作揖,舉止有禮,坦然道:“濯臣幼時讀鹽緒論,對夫子仰慕已久。”
裴夫子有些驕傲地微微昂首,嘴角上揚。
矮了一個頭的沈燭音板正地站在謝濯臣身後,低頭不語。
裴夫子愛才,上輩子就對謝濯臣讚許有加,在書院時也對他們多加照拂。隻是……後來成為二皇子手中利刃的謝濯臣,行事陰詭,心狠手辣,與裴夫子推崇的君道背道而馳,裴夫子一開始還勸誡他,可漸漸攢滿了失望,後來甚至不願意再見他。
說到底還是因為她,以謝濯臣的才華,坐上高位隻是時間問題,行君道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慢,而他等不了。
裴夫子又檢查了一番謝濯臣的功課,很是滿意,但也沒有過分表露。
“今後務必要多加勤勉,篤言慎行。”
謝濯臣垂眼應聲:“謹記夫子教誨。”
裴夫子合上書簡,歪了歪頭,瞧向半躲在謝濯臣身後的沈燭音。
“你這小子,模樣倒是俊俏,字怎麼寫得如此難看。”
沈燭音:“……”
不敢說話。
裴夫子倒也沒有為難她,她的資質雖然算不上優,但也比書院裡一大堆花錢進來混日子的紈絝子弟好多了。
“夫子見諒,她……”謝濯臣停頓片刻,他其實也想不明白,沈燭音的字寫得怎能如此差勁,明明也是他盯著練的,“我會監督她的。”
“燭音日後會勤加練習的。”她有眼色道。
裴夫子點點頭,便讓人帶他們去房舍了。
鹿山書院的學子一般都是兩人一間房,房間裡一張床、一張桌子、一盞燭台……很是簡陋。
沈燭音記得,上一世謝濯臣就在這張床中間用厚書本壘起一道牆,將二人隔開。
天色將晚,謝濯臣有條不紊地收拾房間,搭書牆的時候突然看她,嚇得偷看他的沈燭音一激靈,慌張轉身。
雖說是相依為命,但上輩子的沈燭音一直都很怕他,曾經總是夢到被他拿著戒尺守著讀書學禮,何況他就睡著她一尺之內,分外駭人。
哪怕後來以兄妹相稱,他為她搏前程、淌前路,也從未對她假以辭色。
沈燭音一度以為,謝濯臣其實是不喜歡她的,隻是礙於侍郎夫人生前總要他將她當親妹妹對待,才會將她留在身邊。
可是……他竟然會為了救她不顧性命。
“不想乾活就去把字帖寫了,老是看我做什麼?”他像是忍無可忍,略帶了些嗬斥。
沈燭音握緊了掃把,低頭賣力乾活。
對沈燭音來說,練字不如乾活,可她明顯上輩子當丞相妹妹舒服日子過久了,有點忘了謝濯臣的嚴厲。
不管她乾不乾活,這字帖今天是非寫不可,不寫完不讓睡覺。
謝濯臣就穿著單薄的裡衣,外披了一件青色長袍,一手執卷,坐在對麵守著她。
她還未緩過勁的悲傷在臨摹字帖的一筆一畫之中,被怨氣一點一點替代。忽地抬頭,順著燭火的影子看去,火苗的倒影在他外露的鎖骨上跳躍。
謝濯臣身體修長,卻算不上健壯;眉眼精致,卻難見喜色。
他上一世步步高升的同時,也疲於奔命、總是殫精竭慮、憂思難眠,身體虧損得很厲害。
想到這裡,沈燭音又忍不住濕了眼睛,心上堵得慌。
“這個時候了還要東張西望,你今日是不打算睡覺了是嗎?”
沈燭音一噎,不敢反駁,乖巧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