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凱文的手術一直到深夜才結束。
他的情況基本上已經穩定下來,但是第一夜仍然要進ICU病房。醫院病房大而舒適,允許兩個家屬陪護,但是鄧凱文在法律意義上沒有家屬,因此未婚妻西妮亞便留了下來。
洛杉磯警局也要派出一名警察留守,米切爾便主動要求留在醫院。本來桑格斯準備自己留的,但是臨到決定時他老婆打來電話,說是醫院寄來懷孕報告,米切爾便強硬的把他趕走了。
“懷孕不是小事,你們這還是第一胎吧?你覺得如果Kevin醒來以後,知道你放棄了這麼重要的時刻留在醫院裡陪他,他心裡能好受嗎?還是彆給他添堵了!”米切爾哈哈笑著一指自己:“這種時候就應該像我這樣的單身漢出馬,還能拿兩倍出勤津貼呢!”
桑格斯遲疑再三,最終還是千恩萬謝的走了。
米切爾啪的一關門,轉過身的時候臉上已經完全失卻了笑容。
他生得不能說不好,雖然五官臉相不如鄧凱文那樣俊美,但是收拾收拾也能算爽朗陽光。他笑起來的時候特彆有感染力,仿佛無憂無慮心懷坦蕩,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但是當他完全不笑的時候,那眼神、五官、麵部表情,就顯得特彆冷淡疏遠,還有股隱約的戾氣,讓人忍不住覺得,他也許是個關鍵時刻狠得下心來的男人。
米切爾沉著臉走進病房,隻見鄧凱文躺在病床上,臉色比被單還要蒼白。他臉上蓋著氧氣罩,幾根管子從身上鏈接出來,右手上插著血袋針頭。西妮亞•米蘭達坐在床邊拉著他的左手,輕輕親吻著他瘦削的手背。
“他還在手術室裡的時候,我站在門外邊,心想如果他死了,我就舉行一個婚禮,新郎席位上放著他的遺像。”西妮亞看著鄧凱文昏迷的臉,目光柔軟而癡迷:“我想做他的女人,姓他的姓,穿著黑裙子成為他葬禮的主辦人。我可以做他一天的妻子,然後當他一輩子的遺孀。”
米切爾抱著臂靠在門邊上:“這種時候還用得著裝深情嗎?反正他看不見。”
“你太不了解女人了,女人的愛從來不裝。”西妮亞笑了一下,俯下身去在鄧凱文冰涼的側臉上印下一個吻:“——從我第一眼看到他開始起,我的眼睛裡就隻剩下了他。我可以為他去死。”她頓了頓,仿佛堅定信念一般輕聲重複:“我可以為他去死。”
“事實上是你差點害死了他吧?”米切爾忍不住冷笑一聲:“很可惜,你愛的這個鄧凱文不需要女人!”
“就算他不需要女人,也未必需要你。”西妮亞的聲音一如既往十分柔和,盯著米切爾的眼神卻爭鋒相對咄咄逼人:“我們不妨打個賭,就算有一天我和Kevin分開了,他也絕對不會選擇你!他也許會孤獨很長一段時間,也許會選擇另一個女人甚至是男人,但是他絕對不會跟你在一起!”
米切爾臉色慢慢沉了下來,一言不發的盯著西妮亞。
病房外的走廊上隱約傳來護士走路和說話的聲音,窗外夜色沉寂寥遠,星河岑寂。
病房裡的空氣靜默得幾乎要凝固,米切爾和西妮亞互相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兩人的目光都冷酷徹骨。
就在這個時候病床上傳來一聲微弱的□□,西妮亞慌忙低頭一看,隻見鄧凱文的手動了動,仿佛想抓住什麼。她立刻用力抓住他的手:“Kevin!Kevin!你醒了嗎?”
鄧凱文臉色微微的扭曲了,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沒有睜開眼睛,神情十分掙紮,仿佛在竭力逃離一個可怕的噩夢,卻深陷在泥潭裡掙脫不得。
米切爾大步走來叫了一句Kevin,聲音非常大,護士立刻敲門而入:“發生什麼事了?病人怎麼樣?!”
“醫生輕快過來看看!他好像要醒了!”西妮亞顫抖的叫道:“醫生!請快點叫醫生!”
護士一個箭步衝到病床前,隻看了一眼儀器屏幕,又看了一眼鄧凱文,鬆了口氣:“沒事,醒不過來。病人隻是在做夢而已。”
做夢?米切爾立刻看向鄧凱文的臉,隻見短短幾秒鐘他已經不再掙紮和痙攣,隻是嘴唇瞬間微微一動,仿佛是叫了個人名。
看那口型,仿佛是“尼爾”或者是其他什麼。
不過尼爾是誰呢?米切爾心裡微微一動,他隻知道S.W.A.T裡有個特警叫尼克,叫尼爾的還真沒有。雖然這個名字很常見,但是他們這一圈警察裡還真沒人叫這個的。
難道是在叫尼克?不對啊,這兩人八竿子打不著啊。
護士推了一針鎮靜劑後,鄧凱文的臉色很快平靜下來,再次陷入了深度昏迷中。西妮亞被嚇得不輕,也顧不上米切爾了,隻緊張的坐在病床邊時刻盯著鄧凱文,連眼睛都不從他身上移開半分。
米切爾看她那樣心裡煩得慌,便走去外邊抽煙。他站在露台窗前,迎著夜風點起一根萬寶路,看著那打火機的光一山一滅,突然心裡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
尼爾,Neil?
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十分耳熟,總覺得在哪裡看見過……
Neil……Neil……
Nathaniel?
納撒尼爾•埃普羅?!
米切爾瞬間嗆了口煙,重重的咳嗽起來!
他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本FBI絕密資料,世人都知道G.A的老大是埃普羅,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這位□□教父的全名是納撒尼爾•埃普羅!
難道說鄧凱文剛才叫的是埃普羅嗎?
他為什麼會用這麼親昵的稱呼來叫埃普羅呢?
米切爾回過頭去望向病房,慘淡的燈光冷冷映在大理石地麵上,反射出沒有溫度的光。
一時間他竟然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往病房的方向走了兩步。
鄧凱文到底做了怎樣的夢呢?他在夢裡再一次想起了埃普羅嗎?
在G.A幾年隱秘的時光中,他跟埃普羅之間到底發生過哪些不為人知的往事,以至於十幾年過去了,他還會在夢中下意識的用最親昵的稱呼叫埃普羅的名字?
米切爾用力抽了口煙,感覺到辛辣的煙霧在肺裡蔓延,那一刻他拿著香煙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的戰栗。
(2)
鄧凱文躺在床上,隱約聽見身邊有男人和女人的交談,聽見有人迅速跑來的聲音,甚至從眼皮的縫隙中看見刺眼的雪白燈光。但是他沒有意識,他清醒不過來。
就像是陷入流沙之中,本以為早已忘卻的記憶蜂擁而至,從他的嘴巴、耳朵裡一個勁的灌進去,就算他拚命伸手呼救,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就像無聲而恐怖的啞劇一般,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吞沒,撕心裂肺卻無能為力。
“Neil……Neil……”
是誰在叫?
“Neil,Neil!”
“Neil……!”
鄧凱文猛地回過頭,一個小男孩跌跌撞撞的向他跑來,滿臉期待,張著雙手,轉眼就到了近前。
他一時大驚,下意識的想避開,但是雙腳卻極度沉重,連稍微動一動都做不到。
就在兩人即將撞上的瞬間,突然那小男孩竟然一頭紮進了他的身體,就像穿過一團空氣那樣,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
鄧凱文震驚回頭,隻見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人,穿著黑襯衣,黑西裝,微笑著對那小孩伸出手。
他們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就像兄弟或者是父子,仿佛站在溫暖永恒的陽光之下,一切細節都親昵而慈愛,沒有半點危險。
鄧凱文的瞳孔瞬間緊縮,他認出了眼前這兩個人——那竟然是年輕時的埃普羅,以及童年時代的自己!
刹那間場景仿佛漩渦一般旋轉起來,他不由自主的被卷下水麵,深淵中伸出一隻巨大無形的手,在轟鳴中一把將他狠狠拉了下去。
他驚恐的奮力掙紮,卻像蚍蜉撼樹一般無濟於事……直到記憶轟然破閘,他在巨大的咆哮中發出一聲聽不見的驚呼。
——
二十年前。
美國紐約。
產房裡傳來聲嘶力竭的痛呼,間或有護士匆匆來去,走路時步伐帶起一陣快速的風。
一個黑眼黑發的小男孩坐在長椅上,緊緊抿著粉色的嘴唇,手心裡的汗冰冷潮濕,他不由自主把手在褲子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