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周焱的手驀地一鬆,隨之周焱父親的屍體分作兩半倒在地上,鮮血濺了他一身。
他被嚇得愣住了,直到有一個聲音響起,那是一道極為溫柔的聲音,但那人的嗓音有些許沙啞,聽上去像是上了年紀的人了。
那人隻是向前踏出一步,氣力紊亂,腳下地麵凹陷,呈現出一串很深的腳印。
男子的樣貌約莫四十來歲的樣子,至於著嗓音沙啞,許是天生自帶的,他穿著一身白衣,左抹過周焱的頭,他的眼皮沒來由地耷拉下去,睡著了。
魈位持著彎刀而來,落在了魎位身旁,隨後二人就是你扔你的折扇,他耍他的彎刀。
數回合下去,魈位和魎位已經略顯疲憊,而男子竟無半點疲憊之意。
立山魂有著用不完的勁,再加上男子一身氣力渾厚。男子一揮衣袖便有千鈞之勢,長袖卷上魈位的彎刀,魈位作勢一揮,剛用上的力就被這長袖卸去,男子又是往後一拽,彎刀從魈位手中脫落,長袖一轉,彎刀倏地飛出,直奔魈位心臟刺去,魎位一急,將手中扇子擲出,扇子打在彎刀上,竟被那裹上了男子氣力的彎刀割了個兩半。
魈位更是一驚,便要向側邊掠去。
其時魈位剛要行動就被一雙胳膊環住了腰間,魈位向後揮猛揮一拳,那環住他腰間的人竟消失不見,彎刀也同時刺穿他的心臟,重重紮在後麵的牆壁上。
霎時,魈位一口鮮血從口中湧出,睜著眼睛倒了下去,此時的魎位已經亂了陣腳,“想不到陽明城的守城人竟是你們兩個!不過可惜了,這一城的人你們終究是救不了!”她的聲音因惶恐而顫抖,卻也因惶恐而狂傲。
男子身旁一女子身形顯現,她就是方才纏住魈位的花禦輪,二人相視一眼後,女子身形消失,再一現身已經來到魎位身後,但魎位也是早有察覺,她發出一聲聲狂笑,如同鬼怪,她的皮膚出現裂痕,雙眼變得血紅,漸漸流下血淚。
魎位現在就像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炸彈,但也來不及讓他們多想了,女子手中一根銀針飛出,男子則來到周焱身側,將他一把拉起,帶著離開了這裡。
銀針刺穿魎位的喉嚨,他的笑聲戛然而止,轉即露出一抹邪笑。
魎位最擅長的還是用毒,她身上的裂痕不斷擴大,延伸,轉瞬間幾乎是血肉翻飛,女子身形一隱,魎位便炸了開來,鮮血四濺,還伴隨著大片毒氣,毒氣一直向著陽明城四處散去。
此時的男子已經帶著周焱到了城外,至於那女子是否還活著,無人可知,花禦輪的行蹤向來詭秘,事後女子沒有與男子再見過麵。
燼千年聽著故事入了迷,周焱的聲音停下時他還沉浸在故事裡。
暮留聲的眉頭緊鎖,因為故事中的八鬼位他隻是聽說過,卻不曾想真的有這樣八個人。
燼千年從故事中回過神來,伸了個懶腰,他看著桌子上涼了的飯菜歎息道:“光顧著聽周焱哥講故事了,菜都忘記吃了!”
周焱聞言,要叫小二來熱菜,但被燼千年擋了下來,“不必了!”他揉了揉肚子,“我也吃的差不多了!”
周焱笑道:“吃好就好,吃好就好。”
暮留聲抿了一口涼掉的茶水,“周兄故事中的男子可是令師?”
周焱歎了口氣,“師父應該算不上吧,事了之後我就一直跟著他,直到他離去,期間沒有走過什麼拜師的禮節,後來我就去了錦陵城,成了節日時節,守護元生城。”
三人談話間,一小藥童跑了過來。
燼千年看著這個小藥童眼睛一亮,“小孩,我見過你!你是那醫館那位先生身旁的藥童!我猜的對不對?”
周焱聽到醫館二字,立馬站起身來,忙問道:“可是那小娃娃無事了?”
小藥童白了燼千年一眼,轉頭看向周焱,“具體事宜先到藥鋪細說。”小藥童又白了燼千年一眼,“三位隨我來吧。”
幾人剛踏出門口,小二忙跑過來,“客官還沒給銀子呢。
周焱一愣,笑道:“小兄弟實在抱歉,走的太急給忘了。”周焱從懷中掏出一塊銀子遞給了小二。
小二接過銀子,眼睛一亮,“客官慢走,歡迎下次再會願眾樓。”
“一定一定。”周焱轉身離去。
三人跟著小藥童離開了願眾樓,小藥童走在最前麵,周焱緊跟著他,後麵就是暮留聲,最後麵……便是掉了大半個隊的燼千年。
小藥童回過頭,又白了燼千年一眼,隨後朗聲道:“後麵的,是腿腳不靈活嗎?您放心,我家先生專治腿腳不靈活,回頭我讓先生給您紮上幾針,保您走一步頂十步!”
燼千年聞言,跑上前來,幾乎和小藥童一齊,“用不著,我腿腳好著呢!”隨後又慢下步子來,跟在最後。
暮留聲在燼千年走過時看了他一眼,幽幽道:“看來還真是誰都嫌棄你。”
燼千年聞言一急,再次落後的他又向前踏出一步,與暮留聲一齊,“阿聲!怎麼連你也說我!是不是阿沅教你的!”
“你叫我什麼?”暮留聲的語氣冷了幾分。
他可是忍了許久了。
“阿……聲啊?”一陣微涼地鼻息打在燼千年脖頸上,他打了個哆嗦,微微扭過頭去,見巨大睚眥在他身後站著,瞬間老實地說:“我錯了我錯了!”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暮留聲的肩,懇求道:“能不能把他收回去。”
暮留見也快到醫館了,手一揮,身後巨大睚眥化作金光回了畫筆。
醫館內,白發老者已經等候多時了。
老者坐在椅子上,三人找了位置坐下,就這麼一直等待著老者的訴說小男孩的情況,但已經過去半柱香的時間,老者仍是一句話也不說,臉上的神情也看不出什麼好壞來。
周焱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終是率先開口打斷了這片寂靜,“先生,那孩子可還好?”
白發老者抖了一下身子,“啊?什麼?”他像是恍然回過神來,“啊,實在抱歉,老夫方才睡著了。”
睡著了?老者年紀大了,眼皮耷拉下來所以顯得眼睛特彆小,正好又被眉毛擋住了幾分,才使得幾人都以為他在沉思如何去講這件事。
周焱又重複一遍方才的話。
老者長歎一口氣,“那孩子已是沒有大礙。”
周焱瞬間鬆了一大口氣,嘟囔道:“無礙就好無礙就好。”
寂靜的草舍內,周焱守在小男孩身邊,小男孩不知是昏迷還是在睡夢中。
草舍外,燼千年在看夜空,暮留聲在一旁逗弄著年。
裡外都是一樣的靜。
小男孩能平安無事,也是他們想看到的,畢竟能在詭節的手下活著的人,寥寥無幾。
寒風還是凜冽地吹打著,也帶來了空中幾朵黯淡的雲,雲擋住了月亮,忽然使得周遭變得有些昏暗,索性燼千年見便沒了興致,他轉身欲回屋,到房門前還不忘看上一眼暮留聲。
暮留聲這時也將年收了回去,在燼千年的注視中站起身來。
燼千年扣了扣下門,心想:又背著我偷偷逗弄年!哼!總有一天,我會抓你個現行!
見暮留聲走了過來,燼千年便進了屋。
次日一早,依舊是那般的靜,周焱守著小男孩一夜未曾合眼,但見小男孩第二日醒來時才舒了口氣。
小男孩醒來時不哭也不鬨,仿似昨日這兩日發生了這麼他都忘記了似的。
“叔叔,我也想像你們一樣,修煉氣力,學習招式。”他的話語是那樣的堅定。
周焱覺得揪心,他就是生的老氣了些,現在也是個大好青年,怎生就成叔叔了!不過他也不在乎,周焱笑著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好,叔叔教你。”語氣十分寵溺。
燼千年一早醒來就看見周焱帶著小男孩練習著招式,另一邊暮留聲也看的儘興,燼千年看的手癢癢,可奈何他的招式都是些煙花呢,都不需要肢體接觸,練這些他也用不到的啊!
周焱餘光掃到了兩人,動作停下,笑著來到他們身前,“兩位小兄弟醒啦。”
暮留聲點點頭,燼千年卻敷衍上了,“醒了醒了。”因為他也想練習招式,他很是嫉妒立山魂。
可這煙花他一日不耍手也癢癢,他極力忍耐著,但小男孩的動作一直未停,終於是忍不住了!
燼千年手中火光一現,火紅色的火光躥入天空旋即炸開。火紅色的煙花燃起,雖在白日也能見到幾分光彩,他也終於舒心的長吐一口氣。
這一幕把周焱看的一愣,惑道:“小兄弟這是作何?”
燼千年朗聲道:“你們在做什麼,我自然是在做什麼!”
周焱會想起那時他幾近昏迷時遇見的亮光,他感慨道:“小兄弟這招式還真是奇特。”
正在練武的小男孩聽見了空中的煙花綻放的聲響也停下了動作,癡癡地看著。
要是父親和母親也能看到就好了。
小男孩終於是流了淚,哭出了聲,他雖裝作一副堅強的樣子,可終究還是八九歲的孩子。
周焱聞聲忙跑了回去,輕輕地將他抱在懷裡,一隻大手還不停地輕撫他的頭,周焱能清楚地感覺到小男孩身體不停地顫抖,他抱的緊了些,眼圈也是微微泛紅。
那一夜本該是闔家團圓,幸福的一夜,這突來的災難讓這些百姓受了不應有的劫難。
他們都是劫難中幸存的人,或許是因為這一點他們二人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熟絡。
燼千年背過身,心裡也是不由得有些不好受,暮留聲也曾看見過燼千年的母親,他雖不懂生死離彆是什麼樣的情感,卻也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背。
少年本還一臉的憂鬱,轉即他一笑,“看來阿聲還是關心我的嘛!”他回過頭,一臉得意地看著暮留聲。
暮留聲也是一股火氣上了身,背對著他抬手給了他一拳。
欺騙他的情感,該打!
暮留聲雖未認真地練過拳腳上的功夫,但這一拳也是不輕,燼千年向後踉蹌了兩步,使勁夠著脊背被暮留聲打的那處,麵露苦色。
“阿聲!你怎麼能打我!是不是阿沅教你的!”燼千年怨道。
這還需要彆人教?總是試探著自己的底線,不生氣才怪。
暮留聲實在是忍不了了,今日是定要讓燼千年吃點苦頭了。
燼千年見狀忙道:“我錯了。”
但畢竟也是在伴在一起五年之久,暮留聲咬咬牙,終是咽下了這口氣。
小男孩的哭聲停了,在周焱懷中的小男孩探著頭看著眼前兩個少年的爭執,他帶著微微哭腔在周焱耳邊道:“那個穿的花花的哥哥好奇怪。”
周焱輕輕拍著他的背,看了一眼燼千年,“哪裡奇怪?”
他站起身,拉著小男孩的手走到燼千年和暮留聲身前。
小男孩用著哭紅的眼睛狐疑地掃了燼千年一遍,“花花哥哥,你好幼稚。”
這話聽的三人皆是一怔,周焱還不明燼千年的脾性,但以近幾天到相處來看,他覺得小男孩說的還真是沒錯。
暮留聲掩飾著臉上的笑意,燼千年在他眼裡,那就是個臉皮厚的趕上一堵牆的人,怎麼說都不聽。
燼千年覺得莫名其妙,有個童心不好嗎!“你個小屁孩,懂什麼是幼稚!”他狡辯著。
周焱尷尬地笑道:“小兄弟莫動怒,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他也沒比他們大上多少,如今他覺得心累,像個老父親照顧著兩個孩子一樣。
都不聽話。
周焱拉了拉小男孩,準備拉他回屋,小男孩被拉走時還在嘀咕著:“是我不懂嗎?可是真的很幼稚啊,這話我說出來都會覺得不好意思啊。”
燼千年聞見小男孩嘀咕的話語,他怒道:“才!沒!有!”
唰,門被關上了。
燼千年無處撒氣,隻好又往空中放了幾個煙花轉,恨恨地跺了跺腳。
寒風吹過,周遭再度變得安靜。
燼千年坐在院中石凳上,看著天色陰沉“要下雪了啊……”
很快,大雪便紛紛揚揚落下,石凳是草棚內,旁邊還有個石桌,燼千年趴在石桌上看著外麵這般大的雪,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但眼中的悲傷卻是藏不住的。
暮留聲見雪下的很大,早早就回了屋內,他也叫過燼千年回屋,但被他拒絕了。
入夜,雪漸漸停了,陰沉的天氣有所好轉,星星也都冒出頭來。
寒風凜凜打在燼千年的身上,他趴在石桌上,散在背後的發絲亂飛著。
夜間的風要比白日更冷,好在他們可以運氣禦寒,他待的有些困了,一時昏睡了過去,氣力沒有運轉,他本就穿著一身薄衣,他被凍醒了打了個哆嗦,倏地跑進了屋。
深夜,寂靜的院落中偶爾能聽見劇烈的咳嗽聲。
次日。
燼千年暈沉著腦袋出了門,走路都在晃蕩。
暮留聲已經醒來許久了,他在院落中看著周焱帶著小男孩練武,一轉頭看見滿臉燒紅的燼千年惑道:“怎麼了?”
燼千年看了一眼暮留聲,衝他擠出一抹微笑。暮留聲說了什麼?燼千年耳朵是嗡嗡作響的,什麼也沒聽清。
“燼千年?”暮留聲喚著他。
燼千年就像失了魂一樣,踉蹌地向前走著。
若換做往日,暮留聲這般問他,他定是第一時間應了他的。
暮留聲皺著眉看著燼千年,一旁練武的周焱和小男孩也停下了動作,他們都在看燼千年,看他一步踉蹌摔了個臉著地。
暮留聲忙走過去,將他扶起,手剛碰到他的皮膚,就感到一陣燒熱。
周焱問道:“小兄弟這是怎麼了?”
暮留聲冷靜答道:“許是染了風寒。”
那麼大的雪不回屋,不生病才怪。
“正好,今日剛好要帶著小元生去調理,不妨暮小兄弟也帶著他隨我去醫館吧。”
暮留聲點了點頭,手中畫筆一轉,睚眥出了來,他讓睚眥咬著燼千年的衣領,硬生生把他拖到了醫館。
一路上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期間周焱多次提議讓他背著燼千年,但都被暮留聲回絕了,而暮留聲的回答也是極為堅決,“是他自己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又不是我讓他在外麵看大雪的。”
言簡意賅,自己做的孽,自己贖。
醫館。
小藥童看著被一路拖來的燼千年又翻了個白眼。
不知道為什麼,他始終對燼千年有著很大的不滿!
叫花子都比他利索。
老者給小男孩把了把脈,脈象還算平穩,又給他行了套針。
到了燼千年這裡犯了難。
被拖了一路的燼千年渾然不覺,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醫館也未覺不對,但一聽老者要給他把脈,他就死活不給,因為他從小最怕的就是醫師。
又要行針又要喝藥的。
所以他很少讓自己生病,昨夜就是個意外。
但當燼千年看見暮留聲冰冷的眼神時,一下子就把手伸給了老者,因他知道,暮留聲一露出這種神情,下一秒,那隻巨大睚眥就出來了。
要是真把自己給吃了可怎麼辦!
老者給他把了脈,幽幽道:“是染了風寒無錯,隻是公這心臟跳動的有些慌亂,莫不是怕了那位公子?”醫者善觀人心,他一眼就能看出暮留聲看燼千年的眼神。
嚴肅而又帶著威嚴。
燼千年忙抽回手,咳了兩聲掩飾著什麼,“風寒就是風寒,心慌?我!我天不怕地不怕!怎麼會心慌!”
老者會心一笑,轉身抓了副湯藥。
藥?怎麼還要喝藥?燼千年咽了口口水,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感覺唾沫都變苦了,他皺著眉頭,接過了藥。
周焱陪著小元生行針,暮留聲則帶著燼千年回去了,回去的路上,方才見到燼千年被一路拖到醫館的人,臉上都掛著藏不住笑,畢竟這樣滑稽的場麵,他們也是頭一次見過,很難忘掉。
草舍。
燼千年坐在石凳上看著放在石桌上的藥,愁眉苦臉很是拒絕。
這時候要是阿沅在身邊的話,必是好一翻嘲笑!燼千年晃了晃腦袋,不行不行!不能讓那家夥笑話!他起身拿著那一包藥,扔進鍋裡煮了起來。
很快藥的味道彌漫在整個院落,燼千年坐在鍋邊,不知乾嘔了幾次,這藥還沒進嘴呢,怎麼就覺得這麼苦!
沒過多久,藥就好了,燼千年將藥倒進碗中,手一次次地準備拿起,但又遲遲不肯碰那碗。
恍然間,他覺得身後一涼,他微微側過頭,剛好看見暮留聲陰沉著的臉。
燼千年二話沒說端起碗,閉上眼睛,將藥遞到嘴邊。
天不怕!地不怕!這天地都不怕了,就怕看大夫和喝藥又怎麼了!燼千年皺著眉頭,咕咚咕咚將藥一飲而下,他放下碗,乾嘔了好一陣,眼淚都流出來了。
身後的涼意消散,燼千年也從苦中舒了口氣。
看雪!以後在看雪我就不行燼!燼千年暗罵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