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日,便是到了一座小城,小城名喚賞星。
賞星城旁亦是一座小城,名喚探月。
兩城緊緊相連,若不問詢,怕是都以為這是一座城呢。
兩城相連之地有一客棧,客棧名喚月星。
客棧內,彩衣少年聞著那兩壇好酒入了迷,但一旁的紅衣少年卻將那兩壇酒挪開彩衣少年身旁,一身青白色的少女也是連連點頭。
葉雲兮和元生很早就下了飯桌,桌上也僅剩下昔日的三位友人,燼千年,暮留聲,雷沅。
暮留聲雖不喜飲酒,但並非是不善,至於他的酒是怎樣練出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記憶中有著大片的空白,那個叫他阿聲的女孩是誰他不知,記憶中都地方是哪他不知,就好像從來沒有過童年,一有記憶便是跟著以為緣華師學著畫獸的招式。
那位緣華師雖早已離去,但他的名字,卻是在當時響徹整個錦陵的,燕忠行。
燕忠行教了暮留聲一手畫獸的絕技,卻也讓他成為了這世間最後的緣華師,緣華師的招式不同於其他招式那般,可自學成才,而是若無高人指點,難以施展此術。
但緣華師一脈幾乎已經葬送在了當年那位緣華師的手中,至今流傳下來的,已不足當年萬分之一。
曾經的畫獸是可翻雲覆雨,改變天氣的,如今那樣的招式已經再難重現。
而暮留聲是個例外,什麼樣的畫獸他隻需要學一遍便可召喚自如,這也成了燕忠行必要教他這一門招式的原因。
可最後燕忠行是怎樣死的,卻無人知曉,就連經常同他在一起的暮留聲也並不知曉。
暮留聲飲了一口酒,深深陷入沉思,這酒像有魔力一般,能勾勒起人心中壓下已久的事來,那本是暮留聲想要忘記的一段事,因為他不想被過去束縛著,可過去的點點滴滴,卻正在想法設法的追尋回來。
“這酒真的有這般好喝嗎?”雷沅看著陷入沉思的暮留聲忍不住發問,但見他未理她,便倒了一碗來喝了起來。
這酒確實能引起心中回憶,但那些記憶於她而言,又有什麼用呢?
陌鐘雷家,陌鐘城最為昌盛的一族,雷沅是家中的大小姐,從小就跋扈慣了,因為,父親母親格外的寵她,家裡都下人也對她恭恭敬敬沒有半點怠慢過她,所以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雷沅離開家其實是為了逃婚的,她已然及笄三年有餘,從小又與陌鐘晉家有著娃娃親,晉家雖也是陌鐘城都名門望族,兩家結親也隻件好事,也算的上是門當戶對的,晉家獨子也是十分的傾慕於雷沅,兩人亦可稱上是青梅竹馬,但雷沅都心中卻不是兒女情,她想要的是遊曆世間。
晉家獨子也曾同雷沅說過成親都事,但雷沅大小就愛習武,每一次晉家獨子說出這句話都免不了她的一頓毒打。
最後,雷沅也因為這件事,同父親母親吵了一架,至此離開了陌鐘城,一路走下直至到了冷雲城遇見了這兩位少年,暮留聲和燼千年。
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但這些事,雷沅卻從未同他們講過,因為心事並不一定要同所有人去講,既是這個人是離她最近的,不想說也便沒了必要。
雷沅看著碗中剩下的酒水,卻再難喝下一口了,這酒的味道甚是不錯,卻是個隻能喝一口的酒。
燼千年看著他們兩人反應都這般大,咽了咽口水,伸手便要去拿那一壇酒,但被暮留聲打住了。
因為暮留聲知道燼千年雖是一副什麼都不在意,三心二意的樣子,但他心中的事要比他們多傷的多,母親慘死,父親下落不明。
雖然暮留聲都身世也是那般都淒慘,但是他忘記了,忘記了不記起來就好了,但燼千年不同,他是記得的,讓他不去想這些事,或許是對他最好的寬容了吧。
燼千年也就收回了手,畢竟沾酒就多的人也是少數,他就是其中之一。
喝了酒就忘記自己姓什麼了,亂七八糟的話說個不停。
一頓飯吃過後,暮留聲幾人亦是沒有上樓的意味,這賞星城探月城可是實打實的夜間城。
要說上觀花,非沿花城拔得頭籌,再說觀星辰攬月相,賞星探月兩城並稱第二,無城敢稱第一。
但也正因為是觀星攬月的聖地,也被金陵地界都居民所稱作暗城。
這兩座城的節日氣氛不是特彆濃重,因為這裡的人更信奉於天上的星星,至於人間的禮節,他們很少在乎,畢竟觀星是可觀運的。
賞星探月兩城,僅有一條互通的大道,名喚星月橋,這條大道也是穿過這兩城的唯一通道,除此大道以外,多為無名小徑,但小徑有了名,那便是兩城最美之處。
這本是兩城中最暗之處,但卻是一覽星河明月最美之處,沒有如雲之樹的遮擋,不見煙氣盈盈彌漫,可見如潭水清澈,就連那陰日的烏雲到了這裡,都是彆有一番風味。
小徑兩旁並不是居民區,使得沒有煙氣存在,周遭設施是乾淨整潔的,兩排商鋪門門相對。
燼千年望著天上的月亮,這或許是他這一生中見到的最美的月亮,它好像一直都在庇護著這座城,月光似涓涓流水,緩緩灑下,帶著漫天星辰,閃爍帶起銀河流轉,像這樣一覽星河無餘的美景,當真是世間難求之地。
燼千年是喜歡星星的,因為他覺得,他們是自由的,雖然總是有人將那些星辰比作故人,但燼千年卻從未這般覺得,因為他所想到故人隻會是在他身邊,星星走到太快了,他跟不上它們的腳步,所以很容易就會丟了他最親近的人,倒不如是那瑩瑩月光,總是在夜裡陪伴著他,安然入睡,或是點明夜路。
與其說他看到是星星月亮,倒不如是看那月光,那個一直環繞在他周身的月光。
商鋪兩旁都是一排一排的長椅,是給夜間賞月人的落腳處,在這不甚明亮的夜中總有著讓人難忘記的真情。
燼千年暮留聲雷沅幾人自然是坐在了長椅上,他們的對麵也正坐著一對男女,女子和男子中間還坐著一個孩童,孩童大約是七八歲的樣子。
燼千年仰頭看累了月亮,就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對麵那三人,他的眼神中透露的是羨慕,還有些許的留戀。
男子身材算不得是健碩的,但保護這一家老小,已然綽綽有餘,他看著母子兩人是寵溺和愛護的。
女子個子不是很高,要比男子矮上一個頭要多些,但也不難看出,她在家中的地位,再這樣一個年代,也足以看出男子對女子的寵溺有對少了。
女子一直撫摸著孩童的頭,眼神中也是寵溺的,但更多的是幸福。
至於那孩童,總是笑嘻嘻的,一會兒望下天,一會兒看看父母,一會兒又看了看正在靜靜看著他們一家三口的燼千年。
小孩子才多大,心智尚未成熟,又沒有經曆過生死之事,怎能有得一顆老成的心?孩童的眼神是澄澈的,看不見一絲的雜情,想來也是受儘了家中的寵愛。
燼千年不知為何,心裡酸酸的,他看向空中明月,卻看的又不是月,是那月光,飄渺不定的月光,本是不可見之物,卻硬被他想象成一個人的模樣,那是他的母親。
燼千年沒有見過父親,至於他長什麼樣子,他不知道,但母親的身旁卻是有著一個男子的,隻是男子沒有臉。
他想象著他的父親,要比母親高大壯碩不少,但總是想象不出來,因為自打他記事以來,他的眼中隻有母親一人,以至於母親在他的眼中是高大的,永遠都在守護著他的。
雷沅家庭和睦,父親母親也是對她格外的寵溺,所以她沒有經曆過多少的生死離彆,就算真的經曆了,可能也不會有多大的感觸,畢竟,她的父親母親仍是可以陪伴在她兩側的。
雷沅愣神間看見了燼千年神情的變化,從慕至傷,從傷至憂,從憂至思。
雷沅是聽過燼千年的身世的,雖有感觸,但也是很難走進燼千年心境的,她所表現出的更多的是對燼千年的同情。
暮留聲亦是發現了燼千年的神情,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但是他忘記了,所以倒顯得有些薄涼的傷感。
燼千年望著月光眸中一閃,微微含笑,他好像看見了父親的樣子,那個樣子他好像在哪見過,那個讓他有著些許熟悉感覺的男子,他好像對他,也有些許的惦念。
燼千年歎了口氣,道:“阿聲阿沅,你們都看著我乾嘛?”
此話一出口,兩人皆是一愣,他們竟在不知不覺中都看向了燼千年。
“怎麼,看你不行?”雷沅霸氣道。
“無事。”暮留聲冷聲道。
“莫名其妙的。”燼千年對那兩人著實摸不清頭腦。
他們本是怕看不住燼千年喝了酒才去想出的出來看看星月,誰知道的是,碰上了這樣一家和睦的場景,燼千年是親眼看著母親倒在他身前的,見了此景很難不讓他去回憶啊。
“你們是在擔心我?”燼千年問道。
“沒有。”
“哪有!”
暮留聲雷沅一同脫口而出。
雷沅就算了,可暮留聲怎麼會不經過腦子說話?燼千年在心裡簡直是大笑了一場!但在麵上流露出的卻是微微含笑。
“過去的都過去了,還要一直被過去束縛著未來不成?”
“你能這樣想,自是最好的。”暮留聲看著燼千年,緩緩道。
“阿聲說得對!”雷沅參不透燼千年更多的情愫,也隻好迎著暮留聲的話說。
不消片刻,坐在對麵的孩童長長的打了個哈欠,躺在母親的懷中睡著了,母親不停地摩挲著他那肉乎乎的小臉蛋,一旁的父親則靠近了母親一些,將他們母子二人摟在他寬大的肩膀內。
這時,空中恍然劃過一條光線,眾人齊齊仰頭看著夜空,那是流星。
雖隻有星星點點,但也能勾勒起人們內心的願望。
燼千年看向對麵的一家子,父親母親閉著眼睛,像是在許願。
他們的願望,應該都是那個孩童能夠健健康康無憂無慮的長大吧。
沒過多久,對麵的兩人睜開了眼睛,他們相視寵溺一笑後,男子蹲下身,女子則將懷中的孩童安放在他的背上,男子一隻手背後,護住了孩童,再一起身,另一隻手牽住了女子的手,就這樣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燼千年眸中羨慕的情感沒有了,倒是多了幾分淒涼,他再次看向夜空,剛好流星到了尾聲,他閉上眼,這是他第一次對這流星許願。
以前的燼千年,自然是不信這些的,但方才所見,也不得不讓他許了一個願。
父親,千年定會找到你,隻是……但願你還……
安好啊,燼千年最終還是沒能說出這兩個字,哪怕是在心裡。
燼千年睜開眼,夜空再度變為平靜。
“許了什麼願?”雷沅笑著問道。
“才不告訴你!”燼千年回道。
坐的時間久了,難免會有些累,燼千年站起了身,活動了下筋骨,隨後一躍到屋頂,他坐在了上麵。
暮留聲雷沅兩人相視一眼,不明所以,但很快也都跟了上去,坐在了燼千年身旁。
燼千年看著朗月星辰,眸中一閃,氣力流轉,漸漸他的手中出現一個星星形狀的小物品,那東西晶瑩剔透,細看,上麵仿似裝了正片星河。
“新的煙花?”雷沅惑道。
“對啊!怎麼樣阿沅,我厲害吧!”燼千年傲然道。
雷沅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小子顯擺什麼?,
“對身體可有損害?”暮留聲柔聲道。
燼千年一笑,“還是阿聲關心我!阿聲放心,不會有反噬的。”
“那便好。”
“阿聲,可否將囚牛畫出來?”
“好。”暮留聲畫筆轉動,囚牛伴隨著優美的樂曲出現在屋頂。
“多些阿聲!”燼千年打了個響指,那一顆晶瑩剔透的小星星躥上夜空,長長的一條銀色尾跡,好似將那夜空都割開了。
小星星像是在夜空中停滯了片刻,轉瞬,一道銀光乍現,雖然很亮,但卻不晃眼。
銀白色的煙花炸開,仿似漫天星辰一般,燃儘,墜落,化作點點光亮,不知飄向何處。
小小的星星卻有著大能量,這一場煙花時間很長很長,長到囚牛一首樂曲已近尾聲,它才堪堪停下。
願碎星,很美的一場煙花,著實讓人難以忘懷。
煙花已儘片刻,雷沅才堪堪回過神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煙花,以往,那些煙花都是節日氣氛濃重,但這場卻不一樣。
那是另一種美,來自內心深處的美。
雷沅仿似看見了未來的她,和那晉家獨子獨坐空院,他們沒有說話,都隻是靜靜的看著天空,不知在看什麼。
暮留聲看見了過去,那個小女孩自稱是他的姐姐,他們所在的那座城,還是安好的。是那樣一家溫馨的院落,院落內男子和女子坐在一起,看著小女孩領著他在院中亂跑,原來,他也是有過父母的,隻不過都忘記了罷了。
暮留聲不明那是屬於他過去的記憶,還是他在腦中幻想出的故事,隻是這一場煙花,竟可以窺視人心。
願碎星,它不僅僅是一場煙花,更多的是燼千年的情感所成,他將他那萬千情緒,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這樣一顆小星星。
燼千年自是什麼都沒有看見的,因為他能看見的都是親身經曆過的,沒有忘記,更沒有淡忘在心中,他始終記得母親被詭節一劍刺穿身體,他也始終記得,周焱一人堅守一座城,對每一條生命,都甚是珍惜,他亦始終記得,葉風兮,為了姐姐,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阿聲,你可聽聞這世間有五位真神,他們分彆掌管著自然,時間,命數,輪回和情愫。”
“略有耳聞。”
“那,那位掌管命數的真身,到底給了我一個怎樣的命數呢?”燼千年的話語儘是蒼涼。
“若世上真的有神明,我想,他不會讓自己的子民,有著太多苦楚的。”暮留聲看了一眼身旁的囚牛,眼神中透露著不明的情愫。
“可神明是沒有情的,他們看我這樣的身世,我想頂多也就是個笑話吧。”
雷沅猛地拍了一下燼千年的頭,弄的燼千年捂著頭一陣發懵。
“你都說了,神無情,那怎麼會看你的身世當成一場笑話呢?要我看,應該是個更大的笑話才對!”雷沅厲聲道,話語間還帶了些許調戲。
“阿沅!怎麼又打我!還有,你才是個大笑話呢!”
雷沅一怒,猛地揮下一掌。
燼千年翻身躲過。
“怎麼,還學會躲了?”雷沅怒道。
“怎麼,還要等著被阿沅你打死不成?”燼千年的聲音有些慌亂。
雷沅又揮出一掌。
這一次燼千年沒有躲開,因為……被暮留聲擋住了,一掌拍在燼千年後背上。
燼千年一皺眉,他趴在屋頂上,猛地咳嗽著。
雷沅見了,也是嚇了一跳。
明明她也沒用多大力啊!這小子莫不是在裝?但看這樣子,不像啊。
雷沅有些慌了,她忙往燼千年身邊湊了湊,剛想幫燼千年順順氣,但下一刻,燼千年竟猛地一坐了起來。
雷沅被這麼一弄嚇的有些僵住了,因為本就是擔心燼千年才湊過來的,現在被他這麼一嚇,顯然是亂了,一時不知是該生氣,還是擔心了。
燼千年看著雷沅僵住的神情,滿臉寫著擔心,但擔心的後麵卻是異樣的怒火。
此時的燼千年內心要比雷沅還亂!他不知自己該不該跑,因為如果跑了,讓雷沅抓到的話,怕是會連層皮都給他扒掉不可!但是若不跑,就拿現在這股火氣,也不知道雷沅能不能控製住自己。
最後燼千年還是下定了決心,跑!當然要跑!大不了回去,以後都跟在葉雲兮旁邊,畢竟那可是他認的半個姐姐呢!姐姐怎麼會忍心看著弟弟被打!
燼千年剛一起身,要向著小徑上跑去,哪成想,被暮留聲伴了一跤,險些摔了下去。
“阿聲!這種時候,就不能把腳收一收嗎!”燼千年忍不住大喊道。
暮留聲也很是聽話,把腳收了回去。
燼千年起身,但伸手卻隱隱傳來殺氣。
“怎麼嚇了我,你就要跑了嗎?”雷沅怒道。
燼千年咽了口口水,剛要一躍而下,到那小徑之上,但卻被雷沅拽住了衣領。
燼千年不敢大幅度的動了,用腳向一旁踢了踢暮留聲,但卻沒有踢到,他就微微側頭看了一眼暮留聲的方向。
暮留聲!什麼時候跑了啊!
燼千年更慌了,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此時,隻想一溜煙離開雷沅的掌心。
但雷沅拽了有些太緊了啊,燼千年掙脫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