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孟瑤雖一見他就笑了。
但孟瑤那副有著心事的樣子,可真是親近她之人隨意看個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會兒雞殺好了,人參雞湯也燉上了。
樂五郎便讓外甥女隨他到書房來,把孟瑤說的那番經過給串成了擰巴的模樣。故意逗逗孟瑤。
孟瑤搖搖頭。
她想要向小舅舅笑一笑,卻是心中酸澀。
孟瑤想了又想,當她對上樂五郎那總是對他抱以期許的目光時,她終於是心下一橫,向樂五郎認認真真地行了一禮。
“舅舅,孟瑤有一事,想求舅舅為我解惑。”
樂五郎聞言,向孟瑤點了頭。
孟瑤於是便從曲雲闊自遊學之後就不理睬自己了開始說起。
她說到曲雲闊不守約,寧願與李妙音這種人待在一道逛街遊玩,也不願找人來她府中遞個信,好讓自己知道他已經回盛京城了。
她也說到分明就是曲雲闊如此不公平地對待了她,卻還一臉的雲淡風輕,非但一句解釋都沒有,還要來反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儘管孟瑤在說出這些的時候,已是相當克製。
可當她說到她感覺自己與曲雲闊便會就此淡了,也散了的時候,她還是紅了眼睛,落了淚。
直至此刻,她落淚,已不僅僅是因為她心中難受。
她落淚,還因為她替自己感到不值得,也替這世上的,千千萬萬與她有過相同遭遇的人感到不值得。
樂五郎把手帕遞給了孟瑤,他既沒有安慰孟瑤,更沒有笑話孟瑤。
他隻是等待著孟瑤,等到孟瑤將自己眼睛裡的那份軟弱驅散,也抬起頭來時,樂五郎才問她:“所以,讓你感到困惑的,是什麼?”
“丹朱其實記錯了。並非是孔子說我們對待彆人時,要分親疏遠近。那是孔子所推崇的周公說的。其所謂親疏遠近,也隻是針對自己的親人,卻未說要將朋友也分一分親疏遠近。但孔子卻曾對自己的弟子說過……”
當孟瑤說到這裡的時候,她停頓了好一會兒。
樂五郎到底也曾有過這般的境遇,此刻他聽到孟瑤說了那麼多,已然猜到了孟瑤想要說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麼了。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樂五郎才沉默著垂下眼簾。
而後他便聽到孟瑤在深呼吸了幾次後,帶著哽咽說道:“彆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
孟瑤終於又笑了起來,但這笑卻是酸澀的。
她閉了一會兒眼睛,而後說:“鳥隨鸞鳳飛騰遠,人伴賢良品自高。孔子令他的學生們要同能與自己匹配之人交往。所以阿雲未曾違背聖人之言,隻是過去的我,值得他結交。而現在的我,卻已不配做他的朋友了。”
這顯然也觸及到了樂五郎那無法為外人道出的心病。
但他此刻隻是問孟瑤:“你當真這麼想?”
“並未。”
孟瑤想了又想,而後接著說道:“我隻是突然想到,阿雲的所作所為雖讓我感到羞憤與難堪,但這便是聖人之言要求我們做的。
“我也隻是經丹朱提醒才意識到……自阿雲在國子監裡聲名鵲起,他便再沒有像過去那般待我了。”
孟瑤望向她的小舅舅,在樂五郎的注視下,孟瑤嘗試了數次才終於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和他之間,已經這般不公平很久了。”
孟瑤此刻所說的,分明是否定自己的話,可她的眼神卻逐漸清明起來。
其所思所想也漸漸變得清晰。
“而後我便想到,若是街邊的一個乞丐真心向善,也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甚至是向人付出所有,但世上能負他的,依舊會有千萬人。
“可若是朝中受聖上信任的重臣,哪怕他對所有人都薄情寡義,世上能負他者,依舊隻能有寥寥數人。”
聽到這裡,樂五郎便問孟瑤:“阿瑤是想成為世間隻有寥寥數人能負你的人上人?”
“不。”孟瑤輕輕搖了搖頭,道:“我是在來舅舅這裡求解惑,而不是來明誌的。”
孟瑤說:
“我想知道,若遵循聖人之言,付出真心者隻要身處下位,那便必然會被遵循聖人之言者踐踏真心,辜負真情——如此一來,人的真心與真情便成為了雖無價,卻也最沒有價值的東西了。
“那這樣的聖人之言、這樣的道、這樣的禮,當真便是對的嗎?還請舅舅……為孟瑤解惑。”